第27章 欠一更27(1 / 2)

这个声音……

明明没有听过, 却让陈父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只不过,少女说话的腔调与江南的吴侬软语有别, 让他想起了那日来到家中,居高临下地宣布两边的孩子抱错,要把他们家的小姐接到京城去的程家人。

偏偏在灶台帮忙生火的精壮男子又发现了自己,从灶台后直起身,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让陈父那种局促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明明是回的自己家, 怎么会这样?

还好这个时候,主屋门口的布帘动了动,陈寄羽从里头出来了。

眼下早过了该用晚膳的时候, 他们一路过来又没有停下进食, 该张罗起来了。

陈寄羽知道家中没有什么食物储存,要做一顿饭, 还得先去置办点食材。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扛着锄头、半卷着裤脚, 愣愣地站在院中。

而一见到儿子, 陈父就明显安心多了:“寄羽。”

“爹。”

陈父放下了锄头, 把它靠在墙边,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今天书院休假哦?家里来客人了吗?里面说话的是你的同窗吗?”

沧麓书院收不收女子陈父不知道,但儿子难得带客人回来, 怎么也该好好招待人家,于是他便想去院子后面的菜地摘一些菜,然后再去一趟村头的张屠户家,买两块肉。

张屠户家的猪今日出栏了,宰了一头准备明日拿到镇上去卖,现在去可能不便宜, 但新鲜。

陈父打定了主意,就示意儿子回去继续陪客人说话,自己再出门。

妻子虽然性情温婉,也曾给大户人家做过厨娘,但终究是小门小户出身,儿子的那些同窗她怕是陪不好。

“爹在地里忙了一天,又是泥又是汗的,就不进去了。”

陈父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布短打,不好意思地道,“我去河边洗洗,再顺便摘点菜、买点肉回来。”

他说着就要再出门,却被儿子从身后叫住。

陈父不明所以地停住脚步。

陈寄羽转过身,对屋里的人说了一句:“爹回来了。”

然后,陈父就见到土布帘子被掀开,自己的妻子由一个跟明珠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扶着,从里头走了出来。

今夜的月光不亮,两人站在门边,身形轮廓全是由背后的灯光映照。

陈父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妻子旁边的少女身上。

她跟明珠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起生得清纯无辜、在熟悉的人面前又无比娇惯的明珠,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端庄大气,站在那里就像一幅沉静的仕女图。

如果不是差别太大,刚刚有一瞬间,陈父都要以为是被接到京城去的明珠回来了。

“这是……”

整天在地里跟庄稼打交道的陈父口笨舌拙,下意识地看向妻子。

就见妻子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脸上的表情却是高兴的。

她挽着身旁少女,向自己似哭似笑地道:“孩子他爹,你看是谁回来了?”

听到她的话,陈父忙定睛去看站在她身旁的陈松意,借着一点灯光,他看清了这个姑娘的面孔。

少女有着跟自己的妻子相似的眉眼,但是下半张脸却跟站在一旁的儿子十分相像。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三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陈父的嘴唇颤抖起来。

他感到眼前花了,迅速聚集起来的眼泪让屋里透出来的光芒,都变成了交错的光路。

陈松意也定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这个时候,就已经跟她记忆里最后的样子有些接近了。

陈父看上去比他实际的年龄要老。

因为身上背负着一个家,所以他早早就有了皱纹,生出了华发。

跟儿子一样,他也生得高大而消瘦。

第一次见到亲生女儿,这个男人在激动之余,竟显得局促而无措。

就是这样一个农夫、一位父亲,在上辈子女儿横死以后,就带着身体不好的妻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为了女儿四处奔波。

他并不要求什么,只是想求一个真相,求一个公道。

“她是有福气的,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他对着每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这样说,整个人在那短短的一两个月内就急速地老去,仿佛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

在妻子休息的时候,他一个人来到茶楼里,找到出来听戏的程明珠,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

“明珠啊……爹求求你,就算你姐姐是真的出意外走了,也让我跟你娘看她最后一眼,就一眼!从她生下来,爹都没能看过她一眼……”

此刻,身在这个院子里,陈松意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他在茶楼中的哀求,心中火焰再次燃起——

他是养大程明珠的人,这样跪在养女面前求她,程明珠竟然敢受!

可怜她的父亲根本不知道,杀死他亲女儿的,就是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养女。

后来索了他们性命的,还是她。

在陈松意所能反应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动了。

她松开了母亲的手,向院中的父亲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她这一世的父母,都是很普通很平凡的人,在他们身上看不到那种命运的伟力。

但他们对儿女的恩情,哪怕是生死相隔之后短暂地体验到了一下,都让陈松意感到了如山之重。

来到父亲面前,她缓缓地下跪。

在战场上,她连死的时候都是站着死去的,可是在这个平凡衰老的父亲面前,她跪下了。

一片无声中,她代替了上辈子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只连累了他们一生的自己跪在父亲面前,向他深而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着泥地,陈松意深深地闭上了眼。

“女儿不孝,女儿……回来了。”

如果说上辈子最可惜的是她的兄长,那最难受的就是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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