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法32(1 / 2)

路焱眉头皱得更明显。

“路老师, 我给你讲我为什么喜欢她,”宋一栩很坦然,“很感人的, 你要是能理解我,就别追她了。她看你那个眼神, 你要是也追她, 我肯定没戏。”

路焱眉头稍松,觉得挺有意思。

人还是年龄小点有意思。

他对宋一栩怎么情根深种不感兴趣,不过对他不在那几年钱佳宁怎么活的挺感兴趣。他往后靠, 靠实了,示意宋一栩继续。

“路老师, ”宋一栩说,“我小时候,特像女孩儿。”

特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那么像。同龄男生都有窜到一米八的了, 他还是瘦瘦小小, 留个妹妹头,说话声音都细细的。

放在不大好的学校里,这种小孩, 都是要被欺负的。

他也被欺负得很厉害。

书被撕,作业被画, 放学路上被堵进巷口要钱, 每天睁眼只有两个愿望;多喝牛奶,长高一点;放学时间别拖, 早10分钟, 就能躲开和他要钱的小流氓。

遇见钱佳宁那天是个周二。寒假学校还在补习, 周二最后一节课是最爱拖堂的数学。不出意外, 他又被堵了。

书包被倒了个底掉,钱还是多一分都没有。把他当取款机的小混混气急,一下一下扇他脸,扇得他眼冒金星。

扇完了又揪他头发,问他:“你到底男的女的啊?你怎么连喉结都不长?”

他开口,声音还是细细的:“我是男的……”

“是么?”对方恶劣大笑,“我不信,你把裤子脱了,证明一下。”

他语气不像开玩笑,宋一栩被吓哭了。有人来拉他裤腰,他跪在地上哀求,心里想,天啊,谁能来救救我啊,救救我,我给他当牛做马。

然后钱佳宁就骑着个电动三轮车从天而降。

她那年大一,放寒假,跟着老师去县城电视台做调研,还能混实习。住的地方离电视台距离微妙,走路太远,又没有直达公交,她和邻居混的脸熟,居然借到一个被淘汰的电动三轮。

淘汰归淘汰,这三轮车马力足,速度快,且因为快散架了开起来声音奇大,颇有震撼力,有时候还能带同学带老师。

今天它的作用是神兵天降。

三轮车轰隆隆地往前轧,所有人都只敢让路。钱佳宁车都没停,路过宋一栩身边的时候把他往后面一捞。

也亏得他那时候又小又瘦,自己也机灵地借了把力,一下就翻进了后面的斗。等和他要钱的小混混们反应过来,钱佳宁已经载他逃之夭夭。

她让他指路,把他送到了家门口。宋一栩坐在钱佳宁身后,看她意气风发地开三轮车,意识到有时候救人的不止有王子,也有女侠。女侠也未必骑马,三轮车也是一种很有杀伤力的坐骑。

这是他俩第一次见面,他下车的时候声音细细地问她:“姐姐你叫什么啊?”

她一扬头,发丝在夕阳里飘扬:“妹妹,姐姐做好事不留名。”

宋一栩:……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被揍狠了,反正第二天,宋一栩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哑。等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变声的时候,那个寒假快结束了。

他迟到的青春期来得猝不及防而迅猛,几乎像是为了迎接与钱佳宁的相遇。他感到下巴的皮肤下有呼之欲出的胡茬,声音变粗,个子也在肉眼可见的长。但这些改变毕竟过于微妙,再加上妹妹头盖着前额和鬓角,大家还都当他是那个随便欺负的小可怜。

但他心里是知道有不一样的。

一种雄性的、爆裂的因子在他体内滋生,让他对那些推搡他的人有了抵触和抗争的欲望。终于,在一次被逼着跪下的时刻,他爆发了。

那是一场男人之间的战斗,最终以所有人被抓进派出所作为结局。当时县城里在做一个打击青少年犯罪的专项活动,竟然还派县城电视台来对这起案件进行采访。

宋一栩和那些混混蹲在一起,一脸的不服气。大概是他的长相和行为反差感过于强烈,那个水平奇次的记者竟然把他拽起来,对着镜头感慨:“各位家长朋友看到了吧?一定要好好管教家里的孩子,和社会不良人士混在一起,就只能这样误入歧途,前途尽毁……”

青春期的激素在他体内冲撞,宋一栩抬头看向镜头,失控似的大喊:“你才误入歧途!你全家都误入歧途!你没前途,你孩子也没前途!”

记者脸色大变,宋一栩越骂越难听,他长那么大都没说过那些脏话。混乱间,忽然有人把镜头遮住,走过来抱住了他。

他一眼认出了钱佳宁。

她拍他后背,哄他:“别喊了别喊了,姐姐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眼泪刷一下流下来。

他低下头,眼睛埋进她肩窝,小声说:“姐姐是他们欺负我……”

“对,是他们的错,”她沉着声线,声音带痛,像是想起来自己的事,“你保护自己,没什么错……我去帮你和电视台解释,让他们不放你的录像。”

她那天一直陪着他。

有她帮着解释,警察也没留他太久。尘埃落定后,钱佳宁又开着那个三轮车把他送回了家,他在后座默默哭,眼泪流出来,又被风吹干。

送到家门口,他跳下车,钱佳宁在暮色里与他沉默着对视。片刻后,她忽然开口。

“不是你的错。”她说。

宋一栩点了点头。

“是别人在犯错,”她继续说,“你是被牵连的,不应该把责任怪到你身上。”

宋一栩开口,因为在变声,声音干涩:“我知道。”

她笑笑:“知道就好。”

“姐姐,”他说,“长大会好吗?”

她被他问得一愣。

宋一栩重复:“我好好学习,考到外面的大学。长大了,长大了会好吗?”

她那年也才大一,她也才刚长大。她看了宋一栩很久,手指捏着三轮车的把手,看向县城天空的晚霞。

“会,”她说,“峰回路转,否极泰来。以后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以后,就都是上坡路了。”

宋一栩点头,目送她走。直到她身影消失,他才意识到,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不是本地口音,气质也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直觉这只是她人生中短暂的一程,她也果真再没出现在他生命中。

直到他那年考上大学,同学们传说一个记者写的特稿拿了业内大奖,老师特意请她来开讲座。他被室友拖去报告厅,看到那张在他青春里一闪即逝的脸,再度出现在讲台上。

她说:“大家好,我是朝暮新闻的记者,钱佳宁。”

***

路焱和宋一栩回大排档的时候,钱佳宁又和几个小记者喝起来了。

看见他回来,她攥着啤酒瓶的手一顿,笑容明显凝固。路焱和她四目相对了半分钟,手一挥,无奈道:“随你吧。”

钱佳宁如蒙大赦,脸色绯红地加入了小年轻们猜拳的队伍。路焱看了她半晌,再回头的时候,听见宋一栩没什么指望的声音:

“看来我是真的没戏。”

一段沉默后,宋一栩抬起头,又问了一遍:“路老师,真的吗?你喜欢她的时间,比我还久?”

路焱站在路灯下面,平和地看着他:“十六岁到现在,十年了。”

乍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十年了。

其实在深圳的那几年,天阳哥也经常劝他,十几岁的感情,纯真归纯真,不至于这么刻骨铭心。

不至于么。

可他怎么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再也爱不上第二个人。

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她把他带回家,做噩梦的时候是她来陪着他,没时间学习是她把重点给他整理成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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