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长夜深沉她是星41(1 / 2)

以路焱和钱佳宁要面子的程度而言, 这个瞬间用四个字概括,就是“不如死了”。

但人之所以要面子,是死得还不够彻底。死透了之后, 反而会进入一种破罐破摔的贤者模式。

钱佳宁在钱婉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路、路、路……”的时候就一个箭步窜到路焱身前, 稳重道:“对, 是路焱。”

钱婉彻底崩溃:“你给我进来!”

一老一少进了卧室,房门锁上, 密集的争执声随即传往客厅。路焱叉着腰在昏黄吊灯底下转了两圈, 熟门熟路地坐回了客厅的旧沙发。

“嘎吱”一声,还是他18岁离开那年的弹性。

两个女人的声音起初是压抑的, 模糊的, 而后逐渐变得激烈而清晰。

“……行, 钱佳宁。我说这么多年给你介绍我同事孩子你都看不上,你自己在上海都安排好了不和我说是吧?我就说上次录视频那事不是巧合……”

“妈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那是路焱你看清楚一点行不行?”

“不是路焱我还生不了这么大气!你复读那年我怎么和你说的——”

“我复读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和他爸就是一种人!他爸连累思琼,他连累你!钱佳宁你是不是非要走思琼的老路啊?你让他现在就走,我要是今天没提前从外地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和他——”

钱婉都说不下去了。

门突然被打开, 路焱抬头, 钱佳宁冲过来往起拉他,另一只手拖过行李,和他一起推到了门外。

“路焱你先回酒店, ”她语调哽咽, “我妈这都说的什么话……你别听了,你先走。”

他伸手拭了下她眼角, 钱佳宁把脸别开, 推着他往外走。路焱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钱婉抱着手臂看着他, 眼神出奇复杂。

他脑海中闪过那些信纸, 只觉得现在也不是拿出来的最好时机。

楼道里灯光昏暗,她哭得厉害,路焱知道又是因为自己。他擦了擦她眼角,低声安慰:“别吵了,好不容易回来……”

“对啊!”她一跺脚,“你好不容易回来……”

他把她往怀里抱,哄了半天总算止住眼泪。门关着,钱婉也没跟出来,路焱想了想,和钱佳宁说:“你和阿姨都平静一下,我找个时间过来,咱们冷静点,好好说。”

声控灯明明灭灭,钱佳宁脸上的泪痕也在昏黄的灯光里逐渐干涸。他又安慰了她几句,拎着行李箱下楼了。钱佳宁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叹了口气,回过神,又踏回修罗场一样的家。

钱婉抱着手臂在沙发上等她。刚才吵得太凶,乍一停下,母女二人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片刻沉默后,钱婉忽然倍感荒唐的笑了一声。

“我现在,”她抱着手臂把头低下,“就剩下后悔,后悔那年把路焱带回家,后悔让你俩认识。”

“是这样么?”钱佳宁往门上靠了一下,忽然很短的叫了一声,“妈。”

钱婉抬头,钱佳宁闭了闭眼。

“妈,我小时候被我爸家里人欺负,”她慢慢说,“你不在家,我没怪过你。”

陈年旧事突然被提起,显然是出乎钱婉意料之外。钱佳宁这些年从来没提过这些事,钱婉的神色慢慢变得惊诧。

“你俩离婚以后你忙得不着家,我也理解你。”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偏头看向钱婉。

“你每次和别人夸我懂事,夸我小大人,我都可骄傲了,”她声音很轻,“我16岁以前都以为,人活着,就应该懂事,成熟,自己照顾好自己……”

钱婉愣愣地看着钱佳宁。

“你说你后悔把路焱带回家,”她声音里逐渐带了泪意,“可我怎么觉得,从他到我身边以后,我才知道,被人照顾,被人心疼,被人护着……”

“是什么感觉啊。”

钱婉嘴唇动了动,声音不似刚才尖锐:“佳宁……”

“高三那年,”钱佳宁抹了把眼泪,“你把他赶走了。他丢了半条命把钱还完想回来,你又把他赶走了。”

她看着钱婉,一字一顿:“你今天,又让他走了。”

“他能去哪啊妈。”

“妈你想过他能去哪吗?”

钱婉弯了弯手指,也有点解释的意思:“他那么大个人他又不会没地方去……”

“他就是没地方去啊,”钱佳宁眼泪刷一下流下来,“他就是没地方去啊!我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他就说他没地方去了!那次还是你让我把他带回来的啊!”

钱婉陷入了彻底的沉默,钱佳宁控制了下眼泪,没再说话,转身进了房门。

路焱16岁的时候住进她家书房,他是她每天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

路焱18岁的时候离开她家,19岁和她最后见了一面。然后他们失散7年,他到最后只敢远远看着她。

人的心可以一直不死,死也只需要一刹那。

钱佳宁在床上哭了好长时间,哭到头疼,哭到她觉得只要眼泪足够汹涌,她就能回到16岁的那一天。

那天钱婉让她把他带回家,她拉着他的手腕,信誓旦旦地和他说,峰回路转,否极泰来,以后不会更差了,以后就都是上坡路了。

而后数年,一次又一次被打进谷底的时候,也不知道路焱怪没怪过她。他会不会暗自想,钱佳宁,你这话,都是骗人的。怎么到我这儿,只有没完没了的下坡路呢。

路焱给她打电话,她不敢接,怕他听出自己哭得厉害,只在微信上回了个先睡了。等了一会儿,客厅里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钱婉的动静。

睡醒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下午了。

做妈的总是擅长装作无事发生。钱佳宁肿着眼睛去客厅,看见她给自己留了饭,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吃完。母女两个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尴尬了许久,钱婉终于开口。

“这么久没回来了,”她轻声说,“陪妈妈买点菜去吧。”

她哑着嗓子“嗯”了一声,起身去把衣服换了。

太久没回来,小区楼下的菜场都被关停了,钱婉带她去的是个有些远的商超。菜摊上红红绿绿,人间烟火,钱佳宁在熙攘的人群里待了一下午,心情竟然好了点。

在外面吃过晚饭,钱佳宁看东西买得有点多,就叫了辆车回家。车到小区门口,她和钱婉前后脚下车,穿过漆黑的小道,上楼,鞋跟踩在石阶上,踏亮了楼道的声控灯。

钱婉先停住了脚步。

钱佳宁本来低着头,见她突然停下,头下意识仰起,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楼梯最上一级的台阶,手肘架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垂落,嘴里咬了支烟,姿态松弛。

他腿长,台阶一跨跨了两级,肩膀宽阔,挡住身后昏暗的灯光,落下一道长长的人影。又因为背着光,五官隐藏在黑暗里,只有嘴边明灭的红色火光。

见钱婉和钱佳宁回来,他拿掉烟头,从台阶上站起身,人太高,这起身就带了些压迫的意味。

“钱阿姨,”他说,“昨天太仓促,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

“好久不见。”

看清路焱的一瞬间,钱佳宁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

她和路焱高二那年,他有一次回家忘了带钥匙。恰巧钱佳宁和钱婉出去见亲戚了,很晚才回家。回家的时候,他就这么坐在同一级台阶上,等她们给他开门。

那天他挺累的,也困,头埋在膝盖间,听见她和钱婉的声音才站起来。当时他的肩膀好像还没这么宽阔,身形也削瘦些,身上更多的是少年气。

钱佳宁说不上自己更喜欢当年的路焱还是现在这个。那个路焱有未被挫折的少年心气,如今的他,则是沉稳内敛,气质是难以言说的可靠。

又或者她对他根本就是没有边界的喜欢,16岁,17岁,18岁,26岁,包括他不在她身边的那几年。

钱婉顿住脚步,钱佳宁则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路焱下了两级台阶,碰了下钱佳宁的手,几乎是一眼就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皮。

他用拇指擦了擦她眼角,她已经干了的眼泪就又想往下落。

“不哭了。”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钱佳宁,又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路焱拿来了一些年代感颇为久远的信纸。

这是什么?

不等她翻阅,路焱又把信纸拿走了。他扶住她肩头,嘱咐道:“我和钱阿姨说几句话,你……楼下等我一会儿。”

钱佳宁愣愣吸了下鼻子:“我不能听么?”

路焱揉她头发:“楼下等我吧。”

她有点不明所以,但仍按照他的话转身下楼。与钱婉身形交错的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妈妈目光落在路焱手中的信纸上,眼神里有种惊疑。

两个人都沉默,直到钱佳宁身影消失,路焱才为钱婉让开上楼的路,温和地说:“钱阿姨,我没钥匙。”

气氛太怪了。

钱婉自己也能感觉出气氛怪。

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她把他接回家,给了他一个住的地方,让他坚持考大学。出了事以后,也是她在医院大发雷霆,让他离自己女儿远一点。还是她,在他那年回来的时候,对他冷言冷语,不让他见钱佳宁。

他能说出“我没钥匙”,就是在提醒她,这里曾经也是他的家。

钱婉抿着嘴走到门口,开门,自己进了客厅,路焱随后。沙发是凹形的,她坐到正中间,他则坐到一侧。

画面竟然和他上次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上次她神色冰冷,而这一次,她从看到他手里的那些信件时,就变得坐立难安。

路焱也不着急,低头数了下信纸的页数,把那一叠都对折,然后从茶几上推到钱婉身前。

“物归原主,”他说,“二十八张。”

钱婉垂眸看了一眼,鼻腔里一声冷笑:“你从哪找的?”

“我爸遗物里,”他回答,“他行李里有不少大学时候的东西,我一直不想整理。这次钱佳宁回来,我想把他的事彻底了结,就把这些翻出来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