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肖速篇58(2 / 2)

他也是那个时候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一辈子都要跟着这个哥哥了。

他好久没见阿珍姐姐,一见就是这样的鼻青脸肿。姐姐摸着他身上的淤青哭了起来,她终归还是猜到了什么。而他笨嘴拙舌,结巴许久,终于想出一句像样的安慰:“姐姐,峰回路转了,否极泰来了。”

像是夹缝之中的片刻喘息,那场手术真的成功了。可惜世上的幸福总是遵循守恒定律,肖速因为姐姐手术成功快乐的时候,路焱在电视转播里看到了钱佳宁的那场辩论赛,也第一次打消了回去找她的念头。

他没有再和肖速提起过回去找钱佳宁的事,他也知趣地闭口不谈。手术结束的第二周,他把姐姐接回家里,而路焱说自己要去隔壁市进货,把整间出租屋留给了他们。

肖速后来一直没有退掉那间出租屋,赚到钱以后甚至买下了那间出租屋。他没有丢掉房间里任何一样东西,他能嗅出房间里每一件丝织物上,都残存着的微弱的,姐姐的气息。

每一个地方都有他们狂热过的痕迹,她以前就笑他像狼狗,做那件事的时候更像。平日里害羞寡言的人,会疯了一样噬咬她的肩头。心理和生理上的反差形成了奇妙的对比,用力的人是他,哭的人也是他,最后还要她忍着痛来哄他。

他逼着她每次都穿那条鹅黄色的裙子,也会用裙子缚住她的手腕。声音太大的时候,他们怕吵到邻居,就把《阿珍爱上了阿强》放到最大声。那首歌后半段没有歌词,都是迷幻的配乐,旋涡一般吞噬着出租屋内的一切。

他们像是开着一辆破旧的皮卡,头也不回地冲向一条尽头是悬崖的道路。血色残阳,穷途末路,他们把油门踩到底,然后松开方向盘狂欢。

哪怕前方是纵身一跃。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路焱两周以后才回来,肖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医院那边下了新的通知,肖速把姐姐送回医院,开始筹第二场手术的钱。

没什么好讲的,和前面差不多的剧情。打比赛,受伤,拿钱。路焱的工作似乎有了起色,他问过肖速还差多少,但肖速没要他一分钱。

他自己的命,他自己捱,从不连累别人。

这个病的治愈率从来都很低,不然也不会被传为绝症。痊愈的人终归是幸运儿,肖速和姐姐显然没有这份幸运。第二场手术以失败告终,肖速并不感到意外。

再敏感的人,拿刀一下下地砍,也钝了。深圳这两年终归像是偷来的,姐姐也已经很知足了。

和肖速在深圳这两年,她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她是阿珍,是肖速的阿珍。她也不用再照顾谁,体谅谁,她也可以任性,可以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

肖速和医生聊了很久,诉求最终从“活下来”变成“让她多留几天”。

肖速知道自己很自私,他知道姐姐现在很疼,或许早点离开才是更好的做法。可他就是舍不得,他想让她再陪陪自己,再和他说几句话。

她死了,她走得痛快,可他还有漫长的一生要活。

总得留些东西,足够他反复地回忆吧。

决定放弃治疗以后,一切都变得很容易了。钱不再紧张,他给她买吃的,买漂亮衣服,哪怕她不能穿。他买了台录像很清楚的手机,和她聊天的时候就把手机架在旁边录着。

说的也就是些家常闲话。

姐姐有时候会问,肖速,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呀?肖速就冲她笑,说等一等吧,等你身体好点了,我们就回家。她点点头,也不追问,只是说,在深圳这两年,我真的很开心。我们以后都不要回瓮城了。

肖速说,好。

倒也不用她嘱咐。

有些地方,离开的时候,就注定回不去了。

决定在医院办婚礼是冬天的事,因为人死了以后很多手续都需要法律认可的家属关系。证很好领,但仪式不太好操作。问了几个婚庆公司,都没有在医院办婚礼的先例,最后肖速也火了,说,那就自己办吧,找个证婚人给我证婚就行了。

路焱被委以重任。

那大概成了他们两个在深圳那些年最热闹的一段日子。肖速去买气球,买花,路焱偷开公司的车,一趟趟给他运回来。他还去网上查了证婚人的串词,出去跑业务的间隙拿出来,一遍遍地看。

他本来就不爱背东西,一首“八千里路云和月”背了一周才算过关,这段誓词却反反复复地背诵,背到最后连说梦话都是“婚礼的过程是短暂的,婚姻的幸福是永远的。让我们衷心祝愿两位新人地久天长,琴瑟相伴……”

肖速半夜出来喝水听见,笑得把路焱都吵醒了。

可惜的是,他刚把东西都准备好,姐姐就进ICU了。病房烧钱烧得厉害,姐姐就像是怕他把钱花没了似的,进去的第三天就走了。

她在ICU里全程昏迷,一句话都没留下,什么都没再说。

电视剧里人死了都是撕心裂肺的,可现实的世界里,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的。肖速坐在走廊里,护士过来通知他,他抬起头,目光里全是茫然。

他没哭,毕竟细想下来,他们本就是偷来的两年。他尽了全力,他没有遗憾。

只是他能感觉到,生命里有一块东西被剜走了,形成一块巨大的空洞,再也无法被任何东西填满。

她开着车飞出悬崖,她彻底地自由了。

只是把他留下了。

第三场手术不用做了,他凭白挨了许多打,多出一大笔钱。缺钱的时候只希望这东西越多越好,这个时候反倒不知道用来做什么。他拿出几万买了块墓地,把姐姐的骨灰葬在了那里。她不用回瓮城,墓碑上刻着她自己的名字,她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甚至也不是他的妻子。

她一辈子都在做别人,死的时候,终于能做自己。

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流眼泪。他哭了很长时间,哭到日色西沉,光线斜射,像是他们在出租屋里的那些疯狂的傍晚。路焱站在一旁看着他,忽然从衣服里掏出那张写着证婚誓词的皱巴巴的纸,开始念。

让我们衷心祝愿两位新人地久天长,琴瑟相伴。

让我们衷心祝愿两位新人地久天长,琴瑟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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