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尔(1 / 2)

马匹上的皮革又磨磨蹭蹭了半个月,长龙般的和亲队伍才望见了一群稀稀落落的白帐篷,那些零散的白洁扎根在绿茵的草皮之上,看的人不禁有些激动。

“忠叔叔,快些去前面的牧民家里借个吃住吧?咱们的馕饼剩的真不多了。”

姜黄裳歪斜着疲惫的躯壳,简直是要伏在马背上饿的昏了过去。

胡须邋遢不少的男人笑笑,挥舞向前的马鞭:

“走,是该去讨些温热的酥油茶喝喝了,这青州的天也是怪,晚上刺了骨的冻人,大白天又晒的脸上起一层死皮。”

“是啊李都虞侯大人,这地方简直要比咱们戍边的城墙上还苦,每天就是行军赶路,还要提防着哪里冒出来的暗箭,可累惨兄弟们了。”

一旁跟随的精良护从立刻牵紧了马绳,对都虞侯大人哭丧着年轻的脸。

“这点苦都吃不下,还是汴梁的奢华富贵太醉人了,瞧瞧你们这一个个没用的,就该叫你们生在百年前的乱世,中原诸国遍地天子,日日都有登基的皇帝,月月都有北伐的大军,南下的流寇贼匪,那才叫残酷,兵戈野马的年代,你一辈子都望不到卸甲归田的时候!”

剑鞘猛砸在那个将士的头盔上,敲的一阵金属蜂鸣声乱响,不少看笑话的兵士都掩住了嘴巴,低下头吃力地忍笑。

“现在敢笑的,待会去了牧民住处那儿第一批站岗守夜啊,还笑?!”

李都虞侯不满的大哼了一声,烈火色的骏马甩着一晃一晃的马尾往前踏去,终于有几名将士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指着那挨敲同僚的鼻子大笑。

姜黄裳无奈地偷看这群半大男孩的打闹,如果卸去甲胄,那约莫就比她大个四五岁,都是些还没长大又对世界充满希冀的贵族家孩子,在飞檐楼阁连到天边的东京城里看的腻了,又出来看了草长莺飞的浩瀚青州,那颗心又变得稚嫩而年少,只是男孩子气的顽劣。

勒紧马绳,姜黄裳放慢速度,公主的车厢很快就从身后赶上。

“苏苏,苏苏~”

“我在我在”小老鼠般掐细的声音从香香的帘布后冒了出来“是不是要到牧民们的家了?”

“嗯呐,可以歇歇了,好几天没有吃热乎的肉食了,一直在啃干大饼...”

“你这么能吃,以后都没读书的公子愿意娶你”口吻无奈的姬苏说道“天天吃肉,在汴梁的富贵人家都不见得能吃,你原先出生在很好的家庭么?”

叼着一根路边拽的野草,姜黄裳吊儿郎当的斜眼望天“没啊。但是我和我师傅住在山里,想吃肉,自己去打猎就好了,有野猪野鸡山兔鸽子...就是容易被师傅骂,说是没打猎成功的野猪会循着气味半夜回来报仇,专门去山顶拱了师傅的座位和茶具。”

姬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快活。

“当你的师傅一定很累。”

“呃,不会吧?”姜黄裳挠挠头“我明明抓了野味经常分给师傅吃的。”

“那你师傅吃了吗?”

“没有。”

公主笑吟吟地伸出手,悄悄掐了掐姜黄裳几乎没有什么肉的干瘦脸颊

“你太瘦啦,你师傅一定是想着小孩子要吃些东西,才能长的漂漂亮亮的,有人喜欢。”

方士少女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任凭她掐捏自己的肉,像是被姐姐捉摸的弟妹。

“我们是不是到了?”姬苏问。

“是哦。”姜黄裳肯定地点头“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酥油茶能给我们喝。”

“为什么要这么说?”姬苏歪歪头。

“因为他们的刀子有点多,如果一个部族的钱全拿去买汉人锻的好刀了,那大概就没钱买中原的茶叶了吧?”姜黄裳苦笑一刻,摘去了一直掐捏自己的温软小手“好了,您待在车厢子里,不论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

姬苏震惊着握住自己伸回去的手,掀开帘布的一线,瞳子的清澈尽数被惊人的火把吞噬。

整只商队都被燃烧的火把包围了,英武的青州汉子们赤裸着胸膛,只有一层马皮裁成的大袍罩住了他们的肌肉暴起的臂膀,没有鞘的单手弯刀垂在一旁,却没有人会怀疑那刀挥舞起来的时候,是否能斩断人的脖颈。

火光在黯淡的夜晚天幕下格外明亮,火把点亮了这些青州汉子们的身体,他们的胸膛赤裸,上面纹着以靛青和红绿颜料画成的图腾,张开血盆大口的狼和虎撕咬在一起,并发出这片草原最古老的宏伟圣力,暴力的美无须言语,这是人生来便识得的语言。

李都虞侯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方,勒紧马绳。

姜黄裳下了马,她不擅长马术,自然是步战最为适宜她的镖师职责,公主的车厢外已经围成了一层由重装甲胄形成的铁壁,迅猛精良的长矛从森森铁甲的缝隙间探出,犹如刺猬的壳。

公主便是他们的柔软腹部,如果公主死了,刺猬便也会死去。

而刺猬的壳中裂开了一条缝隙,斑黄衣裳的方士镖师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古剑,剑光在黑暗中拉出清水一般的光,那光压过了所有青州汉子们马刀的反光,暴戾而威严。

姜黄裳立在步阵唯一的缺口前,沉肩压剑。

冲突已一触即发,这片荒蛮的草原一旦在天黑之后,便显得恐怖而幽暗,仿佛四处是贪婪的人心、欲望、权力。

这是片会诞生铁骑和铁皇的土地,是彼此厮杀从未存在过和平的土地。

察哈尔部落,达尔罕部落,乌谅海部落,这几个大部落间的吞并绞杀从未有息止的年代,这里不存在儒教的礼仪尊卑,只有暴力,唯有最大的暴力,才能压迫着你的同胞,让他低下桀骜的头颅听你说话。

姜黄裳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年轻的肺简直要被她吸进去的一口气压爆,浑身的血流都渐渐变慢,只是等待着那挥剑的一刻,巨量的鲜血并送进心脏,带来至强至霸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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