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武士(1 / 2)

极烈的马嘶声贯穿耳膜,姜黄裳睁开眼,朝她挥刀的武士已经被一次撞击翻下了马。

缠了白兽裘的手腕向她伸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以万钧之力将她脱出了死地!

“不要动!我带你离开!”

一个年轻的声音如此喊道,汉话颇有些生涩。

姜黄裳被横着放置在马鞍上,耳边不停流过骇人的劈杀声,刀光剑影混着烈火,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崩裂成一片混沌。

求饶声,血溅出去的哗啦声,马匹断了腿倒在地上的长嘶悲声。

“救...”快要昏过去的少女嘶哑着开口“救救我的朋友...”

马鞍上的年轻武士躲过一记横斩,刀指熊熊燃烧的公主车厢“是那里面的人儿?”

姜黄裳死死拽着马绳,瞳子血红“嗯!”

“傻子!”泪汪汪的声音忽然从少年的背后透过“你为什么不逃啊!”

她怔住了,侧过头,看一络柔软的乌发在空中飞舞,眼眶红红的姬苏从少年背后露出一个眼睛,焦急不安地看着她,声音里满是梗咽。

姜黄裳笑了出来,心底的大石落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拍拍少年的腿:

“谢谢。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啊,朋友。在我们青州,不是每个朋友都值得你用生命去捍卫的。”

他垂下隐匿在大袍下的目光,带着点赞赏微微点头“但你舍得掏出命去保护的人,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出手折断姜黄裳肩胛上的羽箭,猛地挥舞马鞭,脱离了战场中央,神骏疾驰带起一路的烟尘和风灰。

在最后要睡过去的几秒,姜黄裳扭头回看她厮杀过的战场,纵马劈砍的武士们仍在杀戮,中原的铁甲禁军成为了囚牢中的嫌犯,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成为刽子手们取乐的道具。

但是远方骑来了另外一批着甲的青州武士,以鲜血在马皮上绘着龙牙的大旗在空中肆意招展,全副武装的青州铁骑驾临此处,森森铁甲的冷光照寒了野草,搅起新的腥风血雨。

“他们为什么又开始厮杀了?”新的一轮冲杀声狰狞恐怖,姬苏默默地问“我以为他们只是会杀汉人。”

“两个部族间的仇恨,中原人很难理解吧?”年轻武士轻轻地笑“五十年前阿戈台部的男人们烧了阿尔汉部的白帐篷,抢了肥美的好牛羊,糟蹋了年轻漂亮的小女人,这仇是不会被青州牧民们忘记的,他们会一直一直咀嚼,直到现在,他们要反过来对仇人做一样的事情。”

姬苏的手抖了抖,她看见冲天的火光在牧民的帐篷间升起,女人的哭嚎声刺穿了男人们厮杀的金戈铁马,那么清晰而悲哀。

五十年前,杀人者的家乡也是这般的惨状,哭声流过瓦烁,火光冲天而起。

“那...”脸蛋灰黑的女孩子低下了眉“阿尔汉部今天做的事情,不是和他们受到的侵犯一样么?”

年轻武士沉默了片刻,诧异地扭过头看女孩子小小的头顶。

“今天是你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吧?”

“嗯。”

“我五岁那年就见到了。”他用手比了个姿势,从脖间划开“草原上的仇恨无法用金银平息的,以血开始,也将以血结束,用你们中原人的话叫血债血偿。”

“....”姬苏轻轻地哦了一声。

年轻武士拍拍身后小女孩的背,加快了速度,往日落的方向一路疾驰。

弯弯月牙垂在湖面,偶尔有风掠过大湖,泛起一波涟漪,将倒垂的弯月碎成模糊的斑点,悠远宁静。

狼嚎声时而从远方传来,凄厉如刀。

一处避风的小山坡后,姬苏笼着自己的膝盖,坐在熄灭的篝木旁,望着无声的大湖发呆。

身后的少年和黄裳都已睡去,马鞍被扯了下来当做保暖的被褥,否则很有可能会因寒冷而失温,姬苏自己的衣裳还算保暖,便只是裹紧了自己的嫁衣,悄悄靠在山坡后憩息。

但她睡不着。

如果要逃婚,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和亲的队伍被袭击击破,去一处愿意接纳她们的牧民寨子里,借两匹好马,光明正大地回中原便可以了事,但她依然在心底有哪里觉得不对。

她该去和亲么?

草原上的纷乱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先不提她能否安全抵达,即便安全抵达了,契丹人的铁皇又是否能承认她是从大宋前来的公主?和亲的队伍已经被劫杀,没有了尊贵的金银财宝和丝绸嫁妆,她是不是那个公主,完全没有可信的力度。

姬苏站起身来,慢慢在湖边蹲下,借着清澈的水面端详自己:

风尘仆仆的圆脸,疲惫的眸子,凌乱的颊边碎发——

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女孩罢了。

她抔起一汪清水,拍在自己的脸颊上,冰凉的湖水几乎让她皱紧了眉头。

洗去铅华和风尘,中原少女的脸朴素而平常,这让她感到陌生,哪怕在宫中,她也未有这么平常的时候。

她凝视着自己,像是凝视过往的十三年人生,那些她没有选择,被他人推动着前行的人生——

名为姬苏的少女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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