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第一个世界·五更钟】·2324(1 / 2)

谢琇几乎是弹簧一般地直跳了起来, 那样物事就此咚地一声落到了地上,还骨碌碌地滚到了桌子底下。

谢琇低头一看, 方才落在自己怀里的, 哪里是什么雷火弹一类的危险玩意儿,居然是个街头小摊上卖的、彩线缠绕编织出来的小小绣球!

那个绣球外面用颜色不同的彩线缠出了复杂的配色和花纹,看起来就像是家中无甚闲钱傍身的百姓家的小女孩会挂在腰间作为装饰的。

她认识的人里,暗器功夫好的倒是有几个。不过, 除了一个人之外, 谁要找她也不需要像这样藏头露尾的, 直接找上来就好了——

她气得笑了起来, 哼了两声, 一把捞起那个小绣球, 猛地直起身来, 往外看去。

街头熙熙攘攘, 一片正常。什么可疑的身影都没有。

可恶的高韶瑛!有本事就不要让她找到!否则的话,她就要把他打断腿关起来!关在定仪宗的小黑屋里酱酱酿酿!

她重新坐回去, 用手摸索那个小绣球。果然, 很快就摸到了绣球的中缝处似有异样。

那个绣球的中缝处和其它同款的小绣球一样, 缠着一道配色不同的彩带, 就像是绣球的腰带一样。

这个小绣球的主要色调是红色系,但它中间缠着的那条彩带居然是蓝色的。

这可怕的配色!真是直男审美!

谢琇的指尖在那条蓝色带子上滑过,手下微微一顿,摸索到了带子的一端打着的结, 倏而捏住,轻轻一抽,将之解了下来。

蓝色带子一圈圈松开,最终, 露出了其下的一张叠成细长的小纸条。

谢琇将小纸条展开。

这一次,上面的字迹是她熟悉的。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纸上这样写道。

谢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嗖地一下再度站起身来,扑到窗口,极力地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张望。

还是看上去十分正常的街景,没有可疑的人,也没有可疑的影子。

谢琇将两手撑着窗台,竭力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四下张望。今天是个好天气,清风徐来,吹动她垂下的鬓发,将她发髻上绑着的丝带吹到脸前来。

街头人群万千,却没有一个影子是他。

谢琇有那么一瞬间,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他尾随她……他明明知道她的行踪!她进入这间酒楼才不到两刻钟!那个小彩球就从天而降掉入了她的怀里!

可是他就是不肯现身!他就是不肯来找她!

他卷进了那么危险又没有未来的事情,还给她扔什么彩球!说什么相思的话!

“高韶瑛……”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揍你啊?!”

她!一定要!找到他!然后!把他!捉起来!先揍一顿!再捆绑!丢进!定仪宗的!小黑屋!!!

“我……我非得把你!关到!你生出来孩子!为止!”她气得咚地一声用右拳重重锤了一下窗棂,怒气冲冲,火遮了眼。

“……咦,谁要生孩子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快活的少年音。

谢琇:!!!

她猛地回头,看见高五少正从楼梯拾级而上。

这时候还不到上客的时候,酒楼里生意清淡,整个二楼也没有几桌。

高韶欢上了二楼,径直奔向谢琇的桌边,兴冲冲地说道:“你交待我的事,我都办好了!他晚上都在府——”

谢琇慌忙用手一把遮住高五少的大嘴巴。

“……回去再说!”她压低声音,用视线警告他。

高五少蔫了。

“哦……哦。”他应着,好像极力想赶紧换个不那么危险的话题。

“诶,你在吃什么?”他随口问道,视线垂下来,一眼就看到桌上被拆掉中缝彩带的那个小彩球。

“咦,你拆彩球做什么?”他好奇地问。

谢琇:“……”

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的气运男主,可惜就是长了一张嘴。

“你管我?”她没好气地说,瞪了他一眼,怏怏地坐回桌边。

高五少十分自来熟地在她身旁坐下,兴高采烈地又问道:“对了,你还没说,刚刚是谁要生孩子啊?”

谢琇忍无可忍,粗暴地把桌子上那一盘子蜜汁火方推向高韶欢的面前。

瓷质的碟子底部滑过略有不平整的桌面,颠簸了一下,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碟子里的菜汤摇摇晃晃,差一点飞溅出来。

“吃饭吧你!”谢琇竖起双眉怒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高韶欢吓了一跳,下意识上下打量了谢琇一眼,目光最后躲躲闪闪地停在了她坐的那一侧桌子边缘的位置。

“我说,姐姐……你……”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谢琇:“……”

她都还没来得及发作,那位在脑内已然自行掀起了一阵子堪比市面上最流行的狗血话本子剧情的大风暴,反而把自己吓个半死的高五少爷,脸色唰地一下就发白了。

“那个……不会是……我大哥……他……”

谢琇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一把抄起桌上的茶杯。

“瞎想什么呢!再胡说八道,我要拿茶杯砸你脑壳了啊!”她恶狠狠地威胁道。

高韶欢闭嘴了,还在那里又是合十又是作揖地表示道歉。

高五少不再闹了,谢琇也就终于腾出空来,第三次望向窗外。

刚刚她都没看见什么,此刻当然不可能再找到高韶瑛的踪迹了。

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刚想把那张小纸条叠起来放进随身的小荷包里,但没成想刚折了一折,就看到那张小纸条的背面,居然还有字迹。

写的是两个潦草的大字:

“回去”。

谢琇愣了片刻,觉得大脑里嗡的一响,血冲上了脑门。

……高、韶、瑛!!!

这下子即使他真的生了孩子!她也要把他在小黑屋里关一辈子!!

……

高韶欢说永王李叙是个谨慎的人,晚间都会呆在怀安郡王在京城置办的一间宅子里。

在立储诏书未下之时,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因此李叙非常谨慎,表现得洁身自好,晚间很少出门应酬,宅子里也聘请了武林高手作为护卫。

不过作为这个故事的气运男主,高韶欢迟早要成为这个世界里的武力值天花板。即使现在他还没有成长为完全体,不过武力值也差不太多了。

因此入夜后,谢琇和高韶欢两人夜探永王住处,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两人一路打到永王李叙下榻的那个小院子里,才算罢手。

李叙早就被惊起,披着衣服出来查看情形,身前还拦了三四位武林高手。

谢琇也并不着急让其余闲杂人等闪开。她任由高韶欢继续与那些武林高手对峙,自己则站在阶下,朝着李叙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剑南高氏下任家主高韶欢,及定仪宗首徒谢琇,此番深夜求见永王殿下,实乃有要事相告,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永王殿下海涵。”

李叙似乎吃了一惊,伸手排开挡在他前面的几位武林高手,凝神望着庭院里的不速之客,问道:“哦?何以证明?”

谢琇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两块令牌来。

一块是剑南高家的令牌,比家主令只小一些,是高峥特意铸来给下任继承人的——因为操持家族事务暂时还需要高大少来代理,所以少主令牌在高韶瑛手里,据说他走的时候也一并带走了。

另一块则是定仪宗的令牌,完全依照掌门令牌重制而成,只是也比掌门令牌小一圈,右上角还多镌刻了“代掌”二字。

那些武林高手中有一个人下了台阶,从谢琇手中接过那两块令牌,走回去双手恭恭敬敬奉给永王李叙。

李叙回身,借着屋内点起的灯光,仔仔细细地把那两块令牌都看了一遍,又朝着谢琇点点头,说道:“未知高少主与谢女侠深夜到此,有何见教?”

谢琇十分富有暗示性地用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武林高手。

李叙会意,下令道:“你们暂且退下。”

其中一人,很明显是护卫中的首领,急声道:“……王爷!”

李叙笑了。

“你瞧那边那位高家少主,你之身手比之何如?”他问道。

那个护卫首领想了一想,诚实地答道:“属下必定不敌。”

李叙笑道:“本王早就听闻剑南高氏这一代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拜在崇山派掌门门下,未想今日就有此良机相见!以高少侠之身手,又有谢女侠襄助,真要对本王不利的话,本王也是决计逃不过去的。既然如此,何必防备?自当磊落行事。”

谢琇听着这一番漂亮至极的措辞,不由得在内心啧啧感叹了一下。

不愧是最有希望上位的皇太子人选,瞧瞧人家这份行事说话的气度!几句话下去不但巧妙地把她和高韶欢都赞美了一遍,而且还把他们两人以“名门正派”和“侠义光明”的大道理架了起来,让他们即使想要对他做点什么不光明磊落之事,也要碍于自己侠士的身份,顾及颜面,打消主意。

谢琇也笑道:“永王殿下能有这样的想法,是我等之幸。放心,我们今夜前来,决不会对王爷不利。相反,我们希望替王爷解决隐忧,因此特来相商。”

李叙一怔。

“……隐忧?”

……

现在,各方都纠缠在一起,事态变得愈来愈复杂了。

谢琇当初只是想简单地在这个武侠世界里,依附一位自带故事线的男配刷个通关。

结果没想到,自带故事线的男配跑路了,她本以为的BE好像也是假的,自己始终未被召回,还要接着剧情往下走。

这么一走,就走到了现在。

朝堂和江湖,皇家与世家,前后数代人……禹都与西南,种种种种,全部都纠结在一起。

这是什么Hard模式的复杂剧本。

……崔女士真是慧眼独具。

也对,能把普通宅斗剧本玩成一代女皇结局的大神,可能眼里看什么剧本都是Easy模式的吧。

那天,顶着李叙一脸莫测而费解的——很难形容的表情,谢琇和高韶欢把韫王李稚可能要造反之事对他和盘托出。

李叙听了却显得并不多么惊讶。

他叹口气说:“本王这位韫王伯父一直都心气很高,想当初他年轻时也是才华出众之人,奈何受限于出身,怎么也越不过如今的皇上……想必他心里早就生出许多妄念了吧。现下皇上龙体有恙,他怕是快要等不得了……”

他们三人在密室中密谈了大半夜,最后谢琇与高韶欢要告辞时,永王李叙亲自送到院子门口,还向他们两人拱手道:“本王身边虽然聘请了高手护卫,但并无多少得力的武林豪杰在其它方面也鼎力相助……若能得高少侠与谢女侠之援手,本王感激不尽。还盼高少侠与谢女侠善体本王之诚意,余则万事好说……”

谢琇心想,等的就是你这句“万事好说”。

他们并不打算深入掺和什么立储之争。但是作为正义的江湖豪杰,韫王叛乱的话还是不能坐视不管的。撇去高韶瑛或许牵涉其中、他们俩总得把高大少捞出来的缘由不提,韫王叛乱也是帮助高韶欢登上人生巅峰的关键一役。

高韶欢也同样需要这一役来建立他注定的功勋,在这种阴谋诡计和严酷战斗中迅速变得成熟、成长壮大起来,直至他最终成为原作里的那一位能够担负起剑南高家、朝廷要务与整个武林的基石。

她不能剥夺他的成长良机,她也不想这样做。

正好她也想要借着永王李叙与原作中未来的武林盟主高韶欢之力,将高韶瑛从那个黑暗的渊薮之中拉出来。

她希望给他一条退路,给他一个后退,改变,悔棋的机会。

原作里的许多剧情现在好像都有了一点出入。至少她记得在原著里,当韫王李稚的反意暴露出来的时候,现在的皇帝已经立了一位皇太子,并且由于皇帝龙体虚弱,宣布由太子监国。

韫王李稚大概也是眼看自己假如再不造反的话,一旦病重的皇帝驾崩,年轻沉稳而充满锐气的太子继位,他自己就一点机会也不可能有了,所以才仓促举事。

但在原作之中,毕竟已经经历过了一段时间的暗中筹备,韫王起事时就声势浩大,勾连了好几个藩镇,因此朝廷花了一年多才最终平定了韫王之乱。

然而,现在连个皇太子都还没有,韫王的阴谋就已经败露了。

永王李叙很显然希望借此机会把他这位皇伯父一下子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其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永王需要确切的证据,能够拿到朝堂之上,说服皇帝、宗室和众臣的真凭实据。这样的话才能一石二鸟,不仅能够彻底打压下心怀不轨的韫王,而且能够稳固永王将来成为太子的声望与地位。

可是,怀安郡王李秧不过是个太平王爷。他们一脉之所以被皇帝看中,也就是因为怀安郡王胸无大志、才干平庸、毫无野心,即使他的儿子被皇帝选为继承人,也不用担心他的手会伸向朝中,把朝政弄得乱七八糟。

这种形象固然能为他们一家子加分,可是当他的长子真的被召入京中,距离太子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无形中成了一种短板。

未来的皇太子殿下缺人手,更缺人才啊。

高韶欢好像也由此振奋起来了。他前一阵子骤逢家变,原本就背负着对大哥的深深愧疚,一下子又被大哥的设计和离去弄得措手不及。

现在祖母重病卧床,父亲严重失职,虎符被盗证明了父亲的无能,致使父亲颜面尽失……但他才是那个被祖母和父亲不惜一切代价拼命捧上高位的受益者,甚至有那么几次,他站在庭中,四顾茫然,不知道该怨恨谁、怪责谁才好。

祖母有错吗?父亲有错吗?……有的。

他们都大错特错了。

不应该执着于维持剑南高氏武林世家的地位迷思,而眼界狭隘地只看武学天赋,不计其它。大哥明明就是比他长袖善舞得多的人才,将来也定能率领高家,调停争端、主持事务、组织盟会,继续维护高家百年来的风光。

可是他不敢说。因为他才是那个被祖母和父亲看好的、维护的人。高家也好、江湖也好,人人皆可非议祖母与父亲的错误,唯独他不可以。

是大哥错了吗?……是的。

设计圈套,盗走虎符,为西南军权制造巨大隐患,还有可能与叛贼韫王沆瀣一气,一点都不给自己留后路……高韶欢现在每次一想到要为大哥脱罪有多困难,都伤脑筋得想拿头撞墙。

可是,没有当初的继承人易位,大哥就还是当初的大哥,是永远沉稳可靠、谦冲从容的高氏少主。武学方面不得寸进,也并不是什么全部,他自可以在其它一切方面发挥他的优秀。

而作为夺走大哥这一切的人,他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亲眼看到祖母急怒攻心、中风倒下,父亲脸色青白、表情惶恐,大哥神色冷然地当着满堂宾客,转身大步离去的那一幕,让高韶欢痛心,也同样让他心痛。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