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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一走,蔺阡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克服曾经的恐惧,灵魂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天寒地冻的雪夜,不知今夕是何年。

在文武百官与台下叩首之时,年听雨回头看了蔺阡忍一眼。

只见那个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竟然白了脸,连嘴唇都轻微的颤抖起来,眼底更是闪过惶惶恐惧,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他伤害极大的事。

这异状实在是太明显,若是落在有心之人眼中怕是要坏事。

在文武百官跪地不起之际,年听雨背过手,握住了蔺阡忍的手。

他被自己触到的冰凉吓了一跳,而后立即用力捏了捏蔺阡忍的手,企图把自己身上的温热传给他。

等人回神,他在蔺阡忍的掌心匆匆写下四个字。

“别怕。”

“我在。”

感受到掌心中的笔画走向,蔺阡忍的心倏然一颤。

从他记事起,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四个字。

隆安帝从小就对他要求严苛,六艺之中无论哪一项都要做到最好,经义策论也必须熟记于心,所以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样温情的话,也不可能对他说这种话,

戚元懿虽带他极好,可却极为认同隆安帝的做法。

每次他因为学习之事哭的时候,戚元懿都会在他耳边严厉的说:“你是储君,是未来的九五之尊!所以你必须要做一个刚强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可以害怕、不可以哭,哪怕某一天父皇母后去世了你也不能害怕、不能哭,明白了吗?”

从那时起,蔺阡忍便习惯了自己一个面对所有的是非和恐惧,甚至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他说“别怕,我在”这四个字。

他实在是不敢想也不敢奢望,只能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可人终究不是草木,总是会有脆弱的一面。

蔺阡忍被年听雨的声音拉回来现实,看到年听雨周身萦绕起担忧的情绪,他心头始终未曾消散的疑虑散了大片——或许当初那个害他的人真的不是年听雨,而且他和荣肆也不认识。

因为从始至终年听雨都知道他的身份。

当年若真的是年听雨动的手,他何必冒险把他留在身边,又何必百般维护他,不惜与三朝元老对上呢。

或许他真的可以给年听雨一次机会,选择相信他的忠诚。

前两次给年听雨机会,是因为兴趣,这一次却是原自心底的愿意。

蔺阡忍反握了一下年听雨的手,努力冲他扬起一抹和煦的笑。

年听雨看出了蔺阡忍的努力,可惜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笑的天赋,只适合当一个冷脸暴君。

在百官准备起身前,年听雨在他的掌心写下了“别笑了,好丑啊”六个字。

写完他就端正的坐了回去,开始念祝词,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做,一直在认真参加他的祭礼。

蔺阡忍无奈摇头,聆听他为自己献上祝词。

念完祝词,就是跪拜上香,蔺阡忍心底那点别扭早因年听雨这个人散了个干净。

蔺阡忍接过少司命递上来的香。

他将香握在手中,按照流程行跪拜之礼。

做完,蔺阡忍起身,准备将香插进案上的香炉。

他盯着桌案看了一息才动作。

下一瞬,他的手才用力插香,桌案便轰然坍塌!

香炉重重坠地,发出脆响的碰撞声,留存的香灰散了漫天,迷人视线。

文武百官在碰撞声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沉灰散去,李文显悲恸跪地, 冲着长空连连叩首:“先帝息怒!先帝息怒啊!”

李文显话音一落,又有无数大臣跟着跪了下去, 诚惶诚恐的求“蔺阡忍”息怒。

看着这些朝着空气虔诚跪拜的人, 蔺阡忍只觉大乾要完。

待求饶声平息,李文显指向蔺阡忍, 冲着年听雨道:“就是他!就是因为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来上香, 先帝的魂灵方才勃然大怒,震碎了祭台!”

这一口冲撞了“先帝魂灵”的大锅扣下来,若是找不到应对之法, 最终只能一死了之。

而文武百官也因李文显这一句话炸了锅,接二连三的有人蹦出来应和。

“尚书大人说的是,先帝定然是因为此事动了怒!”

“一开始就不该让这人入后宫, 瞧瞧他进宫后出了多少事!尚书大人无辜被罚, 君上于北境遇险, 祭礼更是毁于一旦。灾星!此人是灾星啊!”

“此人保不齐是夷狄妖人派来的细作,专悔我大乾气运来的!”

“留不得!此人留不得啊!”

“恳请君上处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 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开始不断重复这句话。

“恳请君上处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看着这些人,年听雨心头涌上四个字——愚昧无知。

虽说蔺阡忍在位那会儿换上来不少新官, 但架不住祭祀之礼存在的时间太长。

祭祀之礼跨越了王朝和光阴, 早已渗透进文武百官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想来他们的身体和思想都被腌入味了,只是味轻味重的问题罢了。

年听雨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这个现状, 但他却可以借助这件事拔除李文显这颗老毒瘤。

年听雨垂眸,静静的听着文武百官的请愿。

待声浪消散,年听雨的视线在文武百官身上流转游移,问:“诸位可说完了?”

“恳请君上处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文武百官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便跪伏在地上不在出声。

年听雨唇线绷直,冷意于眉眼之中流转,他浅色的眸子轻轻一转,最终将视线定在了李文显身上,缓缓出声:“李尚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臣想说的都说完了。”李文显抬头道:“为了我大乾的江山社稷,为了安抚先帝在天之灵,还请君上即刻处死此人!”

“好!”年听雨音调微微上扬:“既然李大人没有话想说了,那李大人可否回答孤一个问题。”

见年听雨用这么客气的方式和自己说话,李文显抖了一下,脑海中骤然浮现衡王的死状。

当年衡王逼宫之时年听雨就是用这幅神态相迎,最终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衡王。

李文显当即将头磕了下去:“君上折煞老臣了!”

“怎么能叫折煞呢,李大人您可是三朝元老,按照辈分之礼,孤尊您敬您是应该的。”年听雨端坐的有些累了,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沉吟须臾,道:“孤说的可在理啊,李尚书。”

“老臣惶恐!”李文显道:“朝堂之上自古都是先君臣在其他,您既是先帝亲封的君后,便不必遵守辈分之礼,老臣也理应尽心辅佐,以您为尊。”

“既然如此,孤就不客气了。”年听雨冷声质问:“祭案坍塌,香炉坠地,孤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你李文显就蹦出来指手画脚,是何居心?!”

死一般的寂静。

李文显更是直接吓得失了声,恨不得跪进土里。

看了一眼那个跪着地上颤抖的人,年听雨冷哼一声,又将矛头指向文武百官:“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想将孤赶下来,然后趁机染指朝堂,将大乾变成你们的囊中之物。”

砰砰砰的磕头声瞬间此起彼伏。

“君上息怒!臣等绝无此意!”文武百官惶恐道。

“没有这个意思?”年听雨忽然放大声音:“孤瞧你们当中不少人就是这个意思!”

年听雨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初衡王逼宫的时候,有多少人站在孤身边孤记得一清二楚。而那些没站在孤身边的人,你们怕不是一直在期盼着孤早点死吧。”

文武百官:“臣等不敢!”

“不敢?孤瞧你们敢的很!”年听雨徒手折断了飞扬的幡旗,将尖头一面朝外扔了出去,重重的戳进祭台路,冷声道:“你们一个两个说的那叫一个积极,将孤这个君后置于何地!又将礼数规矩置于何地!”

年听雨从未在文武百官面前动过这样大的怒火,以至于文武百官一直以为他是好脾气的人,

可这一刻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脾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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