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一面之缘（1 / 1）

小钰不断地回味梦中所见所闻：美艳的大姐、慈祥且刚正不阿的大爷、财神、青红武侍、神情木然的纸人、严肃呆板又十分有趣的武生。但让小钰印象更深刻的是：洞口前的大爷。

因为那位慈祥且刚正不阿的大爷，时常让小钰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外公、还有那未曾谋面的祖父。说起这两位亲人，小钰觉得，他们之间的缘分十分奇妙。常言道：两座山很难碰到一起，两个人却很容易相遇。

多年前，小钰从父母那里得知，自己的祖父离世的前因后果。她也刚好回忆起，外公过去和小钰提起的，两人青年时期相遇的事情。小钰的祖父曾经任职县高官的秘书，笔杆子很厉害，这一点，外公在世时，时常向小钰提起。外公少年到中年时期，一直在外地工作，涉猎广泛，能力颇为出众，但老爷子性情太过耿直，所以生平际遇也与他擦肩而过。但小钰喜欢看人长处，她认为：人的十个手指头还不是同样长度呢，人无完人，学习别人的长处才是重点，不能因为某个缺点而全盘否定一个人，未免太绝对了。用妈妈的话来形容外公：“这老爷子，就算受伤了，他也是一只虎！”

的确如此。外公那时候和小钰说：“钰儿呀，我和你祖父第一次见面，就被他身上的书卷气深深地吸引了，文质彬彬，如沐春风。谁能料到，最后居然和他成了亲家！真是难得的缘分啊。遗憾的是，他年纪轻轻就离世了……”年幼的小钰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她出生时，祖父已经过世多年，她没有见过祖父的样貌，甚至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与他相关的照片、影像。但家人们常说爸爸和祖父长得十分相像。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家中才收到远方亲人寄过来的祖父照片，留作纪念。小钰见到照片的一刹那，她觉得爸爸的确像祖父的复刻品一样，暗暗佩服祖父的强大基因在爸爸的身上得以显现。无论是相貌、身形、走路体态，爸爸和祖父简直如出一辙。有一年，小钰的妈妈和爸爸回故里祭祖的时候，那些街坊邻居无不感慨：这孩子太像他爸爸了。认识小钰祖父的人，在看到小钰爸爸的瞬间，有些恍惚了：感觉是久别的故人回来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小钰深知，亲人之间的缘分终究也有业了缘尽的那一天。每当想到这儿，她多少会有一些难过。只是这些情绪，在平日里被她控制和隐藏的极好，外人很难看出她的真实想法。于是，她格外珍惜后来与外公待在一起的每一天，与他的每一次通话，每一次的回家，因为有一天终究是要离别的。人们一生要割舍很多东西，有些是迫于无奈，有些是权衡利弊，唯独爱，是最难以割舍的：有时，我穿过风霜雨雪奔向你，不过是为了迎来那场遥远的别离。小钰幼年时，父母常年忙于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是住在外公外婆家的。她喜欢那里夏天的溪水缓缓淌过的清澈小池塘，秋天的虫鸣穿透金黄的阵阵麦香，冬天的走街串巷可以让全身暖洋洋，春天的耕种让大地再次生出新的希望。她的童年温暖幸福又快乐，外公外婆的那一方世外桃源，是简单的，与世无争的。

小钰听外公说，当年侵华战争，日本军队一直想要攻占这一处风水宝地，多次尝试，无功而返。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让日本人也束手无策。那个年代，武器终究是落后的，再加上小钰生活的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三面环海，若是飞机自北向南发起攻击，会一头撞在山上；若是飞机自东向西或自南向北发起攻击，会一头栽进海里，无论如何都是机毁人亡。于是，日本人最终只好放弃，村落也幸免于难。当时那一带的很多村落，被日本人一把大火烧成灰烬，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但有些村落平安躲过一劫：日本人也是信风水的，在烧杀抢掠之际，也尚未忘记关于名字是否吉利、是否触犯了他们的忌讳，真不愧是“讲文明懂礼仪”的大和民族。有一回，日本人打算扫荡一个名为“晓港南头”的村落，日本兵问当地的村民，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村民告诉他们叫：小鬼难逃。结果日本兵摆摆手就此作罢。而邻村的红广庄却被日本人洗劫一空，付之一炬。

外公四五十岁的时候，日本人已经投降。当时日本军队在村落前方的一处十字路口撤退，周围聚集了很多村民看热闹。这些吃了败仗的日本兵，骑着高大俊美的东洋马，在最后时刻也不忘再次展示一下他们大和民族的精神气魄。说实话，他们的“气魄”实在是与这些健美的东洋马格格不入，配不上这些马儿。其中的一个日本官兵，看到年幼的外公挤在人群前，他拿出糖果，挥挥手：“小孩，过来，过来，吃糖。”外公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看他自己滑稽的冷场。或许，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穷凶极恶的，或许，他们也是厌战的，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就像在中国人之中，同样会有出卖自己国家的人，出卖自己同胞的人，这部分人也不见得比日本人好到哪里去。但是，当年发动战争的绝大多数日本侵略者，一定是不可饶恕、罄竹难书的。作为中国人，始终要记住，从中吸取教训与总结经验。历史从来不是让后人去背诵的，或是去应付考试。要将历史当成经验，好好总结，不忘根本。中国的百姓当时真是恨透了这些魔鬼般的外来侵略者。

在小钰的妈妈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个年代，为响应毛爷爷“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一些部队分散在全国各地的特殊位置，开凿了一批山洞，有些部队也因此驻扎在山洞附近。在外公外婆家东边的邻居搬来之前，隔壁是工兵连。爱唱歌的妈妈经常在外面蹦蹦跳跳，有些军人十分喜欢这个唱唱跳跳的小女孩儿。时间一长，便熟络起来，他们偶尔会送一些自己捕的青鱼过来。每逢改善生活，还会送来刚出锅的饭菜、自己包的饺子，也是出于平日里经常到外公家借工具、多次叨扰，表达他们的一份感谢、感激之情。

写于2024年3月30日甲辰年二月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