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 施素素（1 / 1）
小钰划开通知栏，隔着手机屏幕，看到名为“登录”的女孩子发来的消息，她一条一条的看着：“钰姐姐，你为什么没有和轩哥在一起呢？我想看到你们在一起啊……”“我还想去看他的演出呢……”“但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不过，我想好了，等我稍微好些了，征求家人同意后，离开上海，去BJ，和朋友一起租个两室一厅，在那儿工作，这样就可以见到你们了”“之前我去现场看演出，见到你好几次呢”“可我始终没有勇气上前和你打招呼，但这回我想大胆一次，重新认识你”“哈哈，一想到这些，我好高兴……”小钰看完这些消息后，对这位名为“登录”的女孩子毫无印象，她陷入了沉思中。
APP是小钰前任的团队开发的一款内部交流软件，工作室的一些相关工作人员、乐迷、网友会在这个平台上分享趣闻、互动。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自小钰和陆云轩分手后，她早已卸载了它，怎么此时又会突然出现于手机中呢？于是，小钰又看了一遍消息，当她看到“但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这句的时候，小钰刹那间看到那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她乌黑直长发，扎了一个简单的低马尾，小麦肤色，高而凸起的额头，圆圆的脸蛋儿，浅浅的酒窝，嘴角时常挂着淡淡的笑容，戴着一副圆框粉金色的大眼镜。因一场高烧而双目失明，未失明前，女孩儿的眼睛大而有神，十分明亮；失明后，瞳仁灰暗，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目前，小钰能看到的这个女孩儿，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此时的消息，难道是……小钰意识到自己碰到了附近的结界，由于刚刚和苗景仙正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海市这一带，是阴间暂未投胎的魂灵临时生活的地方，就像阳间世人生活的地方一样。白天的时候，肉眼看上去，与阳间相差无几。黄昏到夜里，海市便会大雾四起，稀薄不均，灯火幽暗，偶见灵影闪退不定，颇为诡异，也是因为存在结界的缘故：灵影闪现，是因为刚好出现在了此时的时空里；灵影消退，是恰好通过结界进入了彼时的时空中。只是夜里的结界呈现不明显罢了。而白天时，结界的呈现则较为明显，修得或天生具有天眼、慧眼、法眼、佛眼者皆可见。这些结界，有的存在于街巷之间，有的是在市井之中，还有的是在楼宇之间。有结界的地方，能看到虚空中，这片空间是波浪扭曲流动的形态，若有意无意触碰到它，便会联通彼时时空的一些人与事；若穿过结界，那就会瞬间进入到彼时的时空里。所以，小钰刚刚是无意中触碰了虚空中的结界，才引发了彼时时空中的人与之联通。
于是，小钰顺便看了下这个名为“登录”女孩儿的上一世。这个小姑娘的上一世出生在一个普通富裕的家庭里，那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事情了。那一年，女孩儿十五岁。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看似繁华纸醉金迷的上海，最后也沦陷于日本的侵略之下。而这个名为施素素的小女孩儿，由于天生眼疾，生活诸多不便的缘故，外加随时可能面临落入日本人手中的局面，小小年纪的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她结束自己这短暂一生的同时，顺便炸掉那辆载满物资的日方货运列车。素素的母亲是一名化学研究工作者，由于实验室未能及时西迁，最终也沦陷于战区之中。出于抗战和工作的需要，母亲不得不暂时离开上海。临行前，母亲把从实验室带回来的部分化学制剂，交给了素素，并告诉她混合比例及使用方法，以备不时之需。于是，素素瞒着家人，跟最好的朋友交代了后事，让朋友带她来到那辆列车即将经停的一处隧道，而隧道刚好联通在了一座废弃教堂的中间部分。在朋友的帮助下，施素素按计划上了列车，在列车启动前的那一刻，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支试管，分别打开瓶塞，将里面的硝酸盐、氰化物含在嘴里，以唾液将其浸湿，等到火车正式启动，她迅速划燃火柴，大约过了40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正在驶出废弃教堂隧道的列车突然爆炸，瞬间尘土飞扬，碎片、被弹出的日本兵、沙砾、玻璃、石块……溅落四周。慌乱中，日本兵拉响警铃，只见从对面的医院里陆续出现大量的医护人员、担架，正往这边赶来。部分伤势严重的日本兵则被担架抬走，其他因伤势过重而死亡的人，被一辆94式军用卡车运往别处。日本人十分恼火，物资被炸。后来，在被炸飞的一节车厢残骸处发现了施素素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
日本人为了弄清楚炸掉他们列车的这个中国女孩儿是否是共产党，他们命法医进一步尸检、取证。施素素的遗体临时被抬至公馆内，医生戴上橡胶手套，用右手食指带着愤恨向素素的口腔里探了探，又翻了翻，最终，在那张已被烧得黢黑的面骨和口腔里，发现了少量的，尚未反应充分的氰化物、硝酸盐等残留物。从而推测出引发列车爆炸的主因之一：氰化物等混合了唾液、空气中的粉尘后，在明火中和车厢特定的温度下燃爆的。而当时正值上海的八月，夏日高温时。
小钰看到这里时，不禁摇了摇头：她佩服女孩儿上一世的果敢坚强，同时也为她重新转世的这一生感到不值。因为，转世后的施素素依然未能逃过双目失明的宿命，尽管双目失明，她还不忘去见那些想见的人，而那些人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无关痛痒，也并不知道她的存在，而那些她想见的人当中，自然也包括了小钰和陆云轩。歌星一大堆、艺人也有很多位，小钰始终觉得，如若有些喜欢他们的年轻人，其实在荧幕前看一看就好了，不必非得挤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特意观看。早些年的时候，还稍好一些，人们去看看倒也无妨。只是自新冠疫情爆发前及结束后的这几年，还是尽可能的避免前往人员聚集之地。因为，这时期，会有更多的魔子魔孙披着袈裟僧衣，亦或是伪装成普通人混杂在世间，常人是无法用肉眼辨别的，人们并不知道，这偌大的万人场地，除了人之外，还有其他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存在。而这些魔子魔孙会以人们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方式，蛊惑人心。因此，原本很好的人可能会变成坏人，原先就很坏的人将会更坏，甚至成为魔子魔孙的容器和载体。这些妖魔吸噬着人们各种贪婪、自私、狂妄等负面的欲念，祸害人间，生灵涂炭，进而也导致老天在收人时，不再像过去那般，只收坏人，而是好人坏人一起收。所以，有些无辜的孩子们便难逃魔爪，这也是未来人多的地方不可去的主要原因。由于几年前，小钰和陆云轩两人正秘密交往，所以，小钰才会为了心爱之人，多次前往现场陪伴。不然，以她这种冷清不爱热闹扎堆的性情，又怎么会冒着折损尚未恢复的自己不顾一切的前往呢？她也曾奋不顾身过，为那个曾经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原则。只是如今的小钰在看开之后，放下一切，只希望那些依然青春热情奔赴现场的乐迷们，能够在日后的任何危难中，都能凭借自身的善业、福报、功德逢凶化吉。因为她希望每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最终都能有个好结局。小钰的母亲常说：“这人呐，若是福报深厚，当别人善意的提醒时，他便能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当他身边的亲友屡劝不听，坚持己见，一意孤行，那么，只能说这是他的命。”曾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曾对小钰说：“孩子啊，有些人呐，你不必劝他，因为这一世，他该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的，如果这一世你救了他，那他下辈子还得像上一世这样死去。那是他的宿命。”小钰是赞同妈妈和曾爷爷的观点的。毕竟，天雨不润无根之草，佛法不度无缘之人。你若出手救他，那因果便在你身上。大恩如同大害，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只是很多人不会看罢了。小钰了解素素的一切后，向后退了退，以避免再次触碰到结界，而此时手机里的那款橙灰色APP，和那个名为“登录”的小姑娘的消息也随之一并消失。她想：虽然这个小姑娘历经两世眼睛失明，但未来她便可以做个健康自由之人了，想到这儿，小钰为素素感到高兴。
“钰儿，你怎么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还是有人找你？”苗景仙关切地询问道。“没事，景仙。我刚刚不小心碰到结界了，看到了一个累世名为施素素女孩儿的过去。”小钰淡淡的答道。“钰儿，但我刚才看你神色不对，也没敢打断你，还以为你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呢。”苗景仙回答，他希望小钰能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情始末。小钰看出了他的心思，抬起眼眸，笑着说：“是陆云轩的一位乐迷，小姑娘因高烧眼睛失明了，但有些愿望未能实现。”小钰边说边抬起右手，她用食指和中指指尖在苗景仙的印堂处轻轻一点，苗景仙在那细腻的冰凉之下，迅速地看到了小钰口中所说的女孩儿，包括与她相关的事情，以及她发给小钰的消息。“钰儿，那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其实，她本应该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但钰儿，我还是想多问一句，你刚刚跟我说，你放下陆云轩了，是真的吗？”苗景仙望着小钰，期待听到她的答复。“是真的，景仙。这种事情，我又何必刻意隐瞒呢？少年时的我，给自己编织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我奔赴山海，感受盛世，但这个梦后来像泡沫一样最终幻灭，而我，早已在那场太虚幻境中杀死了曾经的自己。未找到遗失的记忆之前，我曾痛苦过、绝望过，认为最后的结局配不上当初的开始；恢复记忆后，我便释怀了。但你想啊，在幻境之中干掉自己，还是蛮痛苦的一件事。再说了，都已经轮转了这么久，他也不是他了，我不爱他了。”小钰答道，望着大海。“那钰儿，你有何打算？关于以后的事情，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在的。”苗景仙听到小钰已经彻底放下陆云轩，心中莫名的开心。“嗨，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吧。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为了追求最高境界，不断修行，只为斩断七情六欲。最后，我发现，我错了……结果呢，阴差阳错的多炼出一缕精魂，进而导致原有的那一缕精魂被迫离体，它当初与我分离时，想必也是极为痛苦的。所以，你看，这世间之法，总是有漏，漏尽之时，才算圆满。只是很多修行的人最后执着于各种神通，而忘记了修行的初心。当一个人不去刻意修行而是真正体悟一切，不去执着于真正体悟时，才能成功。后来他转世，生生世世，如今成为现在的陆云轩，他已经成为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自然就有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与使命。这一世，我找到他，与他重逢，已归还了那场他于我曾生离时的痛苦，缘了业消，他尚且安好，我便毫无遗憾，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小钰转过身，看着景仙，眼尾带着淡淡的笑意。“钰儿，难怪你们两个会如此神似。我见过那么多有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像的倒是蛮多的，但神态相似的，真是寥寥无几。原来他是你的一缕精魂啊？”苗景仙惊诧道。“对啊，这也是当时我一眼望去，对他心生欢喜的原因。他与我本来就是一体的，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而已。如果早点恢复宿世记忆，那我这一世一定会避开他，不会选他的。也正因如此，才有了这一世的情劫。细细想来，自己爱过的人居然是自身的一缕精魂，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小钰答道。
写于2024年4月12日甲辰年三月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