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年联谊会(上)(1 / 1)

要是没有那三件事,联谊会将又是一届热闹而又被迅速遗忘的联欢。那三件事,有两件与祁鉴开无关,第三件则关乎他以后的全部生活。

联欢会开始了,第一个节目是公司的前辈大哥大姐们的合唱:《我为祖国献石油》,分男女两个声部,雄浑悠扬,错落有致,令人振奋,博得了满堂彩。然后是公司领导讲话。联欢会上的讲话,肯定不是工作指示,但寥寥数语,却也明确带有每个领导鲜明的性格。首先讲话的书记秦涛,是三个领导中讲话时间最长的,主题是物资公司注入了新鲜血液,未来大有可为,年青人要继承踏实肯干的优良传统,老中青三结合,形成公司比学赶帮超的良好工作氛围。第二个讲话的是公司老总李春茂。跟祁鉴开印象中的一样,当年在前岳父家里,李春茂就是这个样子,矮个、微胖、寸头、头发已有些发白,戴着副银色镜框的眼镜,虽然脸上挂着笑,但不怒自威,这跟他常年在海外开疆破土搞建设有关,令行禁止、杀伐决断。李茂春只说了希望年青人在泰山物资公司工作努力,生活愉快。最后一位是主管人力资源和安全生产的副经理成茂林,成总显得有点紧张,刚讲了一句祝福新入职员工的话,就拐到了如何开发人力资源,激活员工动力上了,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石油大会战作战前动员。秦涛笑着说:“茂林啊,咱们现在不是动员大会,你再这么讲下去,同志们都要回办公室加班了。”台下一阵笑声。成总笑着说不好意思,最后祝联欢会圆满成功,就下了台。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时而昏暗的大厅、交织闪烁的灯光、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反而让祁鉴开的脑子里一片寂静,仿佛有一阵清凉的风撞开了祁鉴开记忆的闸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北华大学的校园内,高高的白杨树直刺向黢黑的夜空,树冠顶端的叶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如白花般明亮,在风中摇曳扭动,活泼而张扬,他牵着潘晓雯的手,抬头看着天空,平静而美好……猛地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差一点把他从椅子上拉下来。“开哥、开哥,快看!”原来是康小军,他指着台上让祁鉴开看,祁鉴开听到台下一片压抑而整齐的叫好:“我去!”

台上,一名浑身“金装”的女孩儿在跳肚皮舞。确实是肚皮舞。从这女孩的腰来看,也就二十出头,穿着《西游记》里玉兔精的那种衣服,正在晃动着青春的腰肢,把金色裙子的闪光和她身体里的雌性荷尔蒙箭一般铺天盖地地射向台下。挺拔的上半身是那样平稳,挺立着不大却坚实的胸,面部表情如同高傲的孔雀,与肚皮舞韧性地摇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坐在台下第一排的领导们有些不自然地变换着翘着二郎腿,一会儿左腿压在右腿上,一会右腿压在左腿上。女员工们大都表情严肃,男员工们则眼睛直勾勾的。“开哥,杨宇涵,这就是杨宇涵!”康小军像个跟踪多日发现明星丑闻的狗仔。杨宇涵?祁鉴开想起来了,这个杨宇涵在整个物资公司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女,在BJ总部都小有影响,她爸爸是泰山能源技术总公司一个二级单位的一把手,正处级,家境好,人漂亮,归国硕士,康小军在宿舍里、在库房里、在渔家小院,跟祁鉴开说了八百次了。她这是从BJ学习刚回来?祁鉴开想。“开哥,太美了!”康小军死死地抓着祁鉴开地手。“你他妈松开我,变态!”祁鉴开踹了他一脚。掌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康小军在祁鉴开耳边小声说:“开哥,杨宇涵上厕所的时候,放屁撒尿的声音特别大,这样的女人欲望都强,一般男人难以驾驭,我得努力了。”祁鉴开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你这个傻逼,她上厕所的时候你在旁边看到了?”“没有,我在隔壁听到了。”康小军说。此时此刻,祁鉴开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知道三年后,康小军的婚姻是那样一种情况,此时的祁鉴开一定不会想痛骂康小军,而是会同情他,在爱情上,在男女关系上,康小军是个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上台表演三句半,才让康小军爆炸的情绪冷静下来。“走上台来做汇报”,“青年朋友拼命跑”,“公司发展怎么样?”——“挺好”。“物资公司传帮带”,“老像老来少像少”,“步步攀登要靠谁?”——“领导”……李春茂和秦涛都被逗笑了,二位老大一高兴,台下的掌声山呼海啸般涌向舞台,作为三句半的那个“半句”,康小军备受鼓舞,布满汗水的脸显得红润而肿胀。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祁鉴开吃惊地发现,物资公司还真是藏龙卧虎,平时看着普普通通的人,一旦登上舞台,便显得光芒四射,才华横溢。三句半下一个节目是舞蹈《律动青春》,跳舞的七个女孩中,祁鉴开只认识中间的那个领舞的——顾倩,祁鉴开原室友金鼎的媳妇,物资公司财务部的主力,没想到还有这个能力,一个瘦小的女孩儿,跳起舞来却充满力量,祁鉴开从没听过金鼎提起过。一个人坐在了康小军的座位上,也不说话,但却带着一股寒气。祁鉴开扭头一看,正是金鼎。台上的光在金鼎的脸上一闪一闪,映出的是一副怒容。“开哥,小军呢?”金鼎问。

“上台表演三句半去了,估计卸妆去了,顺便跟美女套套近乎”祁鉴开故意说得轻松。

“走,开哥,出去抽一根。”金鼎也不等祁鉴开答应,站起身径直走出大厅。

三楼大厅在整个楼层的西北角,转过大厅就是一片楼中空地,摆着沙发、茶几和各种高大的绿色植被,有一种室内花园的感觉,是为来物资公司办业务的供应商、兄弟单位业务员休息的地方。金鼎推开了窗户,一股湿热的海风吹进来,让两个人的脸上都黏糊糊的。“兄弟,咋得了,有事?”祁鉴开问。金鼎没说话,递给祁鉴开一根华子,又帮着祁鉴开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两点红光在一片漆黑的休息区忽明忽暗。“他妈的,跟顾倩吵了一架。”金鼎猛地狠吸了一口,“这不是要演出嘛,半个月的时间每天下班也不回家,就是在单位排练,人家让她编舞领舞,她就拿着鸡毛当令剑。”

“我看小顾跳得确实不错啊,你以前也没跟我说过她有这两下子啊。”祁鉴开说。

“跟你说?我他妈都是才知道的!”金鼎说,“今天早上出门,我等了她快一个小时了,还在那化妆呢,我说你别化了,咱都快迟到了。再说你化妆给谁看,我都大半年不碰你了。你要是看上谁就去找谁,我肯定不拦着。”

“你疯了?你这么说她不跟你玩命啊?”祁鉴开说。

“她跟我说,‘滚,傻逼!’”金鼎说。

祁鉴开笑了,“这么骂你算轻的。”

“我也不是说不让你跳舞,”金鼎继续解释,“你说你都两个孩子的妈了,谁看你啊。整天一回家就说累,我一碰她她就说来月经了。月经一来就两个月啊?!”

祁鉴开差点笑出声来,拍了拍金鼎的肩膀,“兄弟,不好意思啊,哥不是故意的,关键是你们两口子太搞笑了。”

“哥,我也不是不让她跳舞,我就觉得看着她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特别可气。你说我这小伙长得也行啊,白白净净,浓眉大眼,也不招人烦啊。”金鼎由气愤变成了委屈,“哥,咱俩无话不谈啊,我他妈觉得我现在就是个性生活的乞丐。”

祁鉴开实在没想到,这个地质勘探专业的研究生竟然成了哲学家。“别想那么多,她都给你生两个娃了,还能有啥别的想法啊?不可能!肯定是带孩子累的呗。想开点,慢慢来。走,进去吧,你这当老公的都不给媳妇捧场,让人家笑话。”祁鉴开掐灭了烟,搂着金鼎的肩膀走进了演出大厅。顾倩的舞蹈还没完,祁鉴开用胳膊碰了一下金鼎,带头鼓起掌来。

主持人胥楠登台,“同志们,舞蹈好不好看啊?”“好看!”台下一片较好声。“咱们接下来换个口味,做个游戏。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咱们职工在表演,现在请咱们敬爱的领导也表演一下怎么样?”“好!……好!”台下阵阵叫好声。胥楠走下台,来到秦涛书记旁边,“秦书记,您来打头阵怎么样?”其实这都是提前商量好的,这种职工联谊活动,主管部门肯定是党群工作部,而党群工作部的直管领导就是书记秦涛。秦涛满面春风站起来,“我看还是请咱们李总先来吧!”说着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书记下令了,不敢不从啊。”李春茂说。“那就请李总上台,大家欢迎!”胥楠引导着李春茂走向舞台中央,“李总请坐。”胥楠让李春茂坐在了舞台上的一把高脚椅上。“咱们接下来这个项目叫‘你说我猜’,咱们随意抽取一位台下的观众,请让他按照纸条上的语言进行描述,然后请领导猜他描述的是什么。李总,您听好了吗?”“没问题。”李春茂说。“好,看来咱们李总是信心满满啊”,胥楠说着,走向台子左侧一个纸箱子旁边,先是向台下和台上的李茂春立起双手手掌示意没有事先作弊,然后伸右手在纸箱子里摸来摸去,抽出了一张折叠的纸条,打开后拿起话筒说,“14号,哪位同志座椅后面贴着14号?”台下嗡嗡了一阵,有人大声喊:“老丁,14号是老丁!”运输保障部的部长丁勇国,在台下正昏昏沉沉的快要睡着了,他耳朵里堵着耳机,正在听单田芳的评书,对于快五十的他来说,除了杨宇涵的那次肚皮舞让他精神了一下,其他节目提不起老丁的什么兴致。后面的人使劲推着他的椅子,“老丁,老丁,叫你呢!”丁勇国赶忙摘下耳机,揣进裤兜,习惯性地摸了摸已经没有几根头发的头顶,站了起来。胥楠走下台,把纸条和话筒都递给了丁勇国,“丁部长,请您把纸条翻到背面,按照上面的提示读出谜面,然后请李总猜。”老丁翻过纸条,眯着眼睛,看见纸条的背面写着这么几行字:“十年相扶砥砺行,琴瑟和鸣风气清;思想党务两手硬,背后之功从不名;你方唱罢我相随,携手同赴锦绣程;他日能遂凌云志,把酒共言家国情。”丁勇国身体健硕、胸膛宽厚、声音穿透力极强。胥楠把早就准备好的诗通过电脑投屏打在舞台中央后面的大屏幕上,包括李春茂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轮到李茂春来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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