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余烬(2 / 2)

  我站在医院走廊里和医生讲电话,对他简单地描述徐翼宣的情况,说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就能讲话了。对,就是和您之前说的一样,一点预兆都没有。说这些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堵在我的胸口,吞不下吐不出。我知道这是楼上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到地板上,这件事必须发生。

  我打完电话回来,他抬头看着我,一张不谙世事的脸。他好像还没完全习惯他的新声带,很小声地问我:“医生什么时候来?”

  “他说半小时后。”

  我在他身边坐下,意识到自己语气冷成一块冰。想道歉已经迟了,我只能抓住他的手。我的手紧张得冰凉,只能安慰自己是医院的空调温度太低。他被动地让我抓着,没有回应,我想他可能也在紧张。

  医生来了之后我陪他一起进去,还是那个医生,中西医皆通,上来为他号脉。我在旁边站着,在想中医号脉能号到什么程度,能把他这个人的脉络都看清楚吗?一个人失忆前和失忆后的脉象相同吗?我现在坐下让医生给我号脉,他能号出我是个满脑子想着谋杀恋人的潜在杀人犯吗?

  他要去一个房间治脑子,就是在头上戴一个仪器,我之前也做过类似的治疗,没收获什么大不了的效果。我在外面等他,等了几分钟后开始不耐烦,走去院子里看种在墙边的一丛红玫瑰。我觉得真奇怪,医院里怎么有这种不合衬的东西,如果我是住院的病人,肯定要忍不住天天过来看,对自己说红玫瑰枯萎的那天,就是我死的那天。

  我想给代照辰发条消息,告诉他徐翼宣突然又会说话了。在聊天界面敲了半天字,不知道怎么措辞。我们与世隔绝半个夏天,现在是我连人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删删改改了半天,最后唯一一句看起来顺眼一点的是我和你说一声徐翼宣的声——然而这句话没敲完我就见一排扛着摄影机的记者冲进走廊,声势浩大得像一排特警在查缴毒品交易现场。

  我站着不动,他们从我身边走过,还有人嫌我挡了路不爽,故意撞我肩膀,把我撞一个趔趄。我不是他们的目标,我知道他们的目标在哪。

  ——我知道我和徐翼宣完了。

  我说过我想要一场火灾。

  我写在了电子邮件里,没有发送给任何人。

  我希望有一场火灾把我们堵在房子里,我们无法踏过燃烧的地板,也无法穿过快要成为固体的灰黑色烟雾。我对他说我们从楼上跳下去,我是想去死的,可是消防员已经在楼下布置好逃生气垫,让我们放心往下跳。我失望至极,因为我们演不了泰坦尼克号了,我们只能成为在版面末页充数的社会新闻里两个狼狈的主角,摔在气垫上要爬起来对消防员道谢,等火被扑灭后,我们还要回到房子里去清点损失,焦黑的墙面上时不时还会掉下来一些渣子,那是没完没了的火灾的余烬。等过了很多年我们死后,这个房子里还会出现一个关于夭折的爱情故事的诅咒。

  我不记得这一天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了,我的记忆从我看到一群记者的地方中断,至少是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新娘头纱。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看到了徐翼宣被一辆车接走,还是说那也只是我的想象。我确定的是我没有阻止,没有在医院里发疯大闹说你们不能带走他。

  因为他必须要离开我,我必须要离开他。这件事早晚都要来,我说不定是在期待它,我坐着不动,它就来了,这不是我的责任。

  我在回家之前去了电影院,去看了一场刚上映不久的奇幻电影。我之前就问过他要不要看,他说不看,没意思,不喜欢。我也有相同的看法。但我还是去看了,我坐在座位上把片尾曲致谢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骂了一遍,导演是个例外,我把导演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旁边一对小情侣里的女生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边抹眼泪一边用手机拍摄屏幕。我在心里骂她傻逼,就是有这样的人在,电影市场才永远都是这些垃圾片子当道。她男朋友看了我好几眼,好像怕我觊觎他的女朋友。我要笑死,我见过那样美的一座雕像,普通人都入不了我的眼,何况是这样一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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