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1 / 1)

  看我爸的眼神,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但他毕竟比我多活很多年,也比我更会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就像他有多欣赏和感动一样。我不甘示弱,也学着他看。中途我开始走神,一度以为自己是坐在小剧场里看那个业余剧团的话剧。我没本事欣赏这些东西,欣赏它们要知识,要耐心,最重要的是要一种无我的状态,意思是要把你自己从故事里删除掉。人人都知道嫦娥美,可是你不能占有她,一旦想要占有就要倒霉。

  可我没有办法,做不到让我自己不存在。我无论这样看着谁,我都只能想到我看着徐翼宣的样子。我不是说谁和他看起来相似,我说的是我的感受。我没办法再爱上其他的任何什么,我爱他爱出一种条件反射的本能,就像我现在弹钢琴只会弹一首完整的致爱丽丝,源于童年时代的肌肉记忆。我爱他也是相同程度的肌肉记忆,根植在我的体内,我的灵魂里,从此我想到爱的时候,就只能想到这一种形状。我不是只要爱他,我是只能爱他。

  晚上我们留在这里过夜,这说不定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这样和我爸单独相处。他站在我身后换睡衣,看我在看那张话剧票,明知故问地问我在看什么。我把票拿给他,上面竖着的一排字写Sotoba komachi[1],一群热爱东亚文化的美国人要翻拍书写美丽和死亡的日本能剧。我爸不怎么看得懂,他之前也看不上这些纯艺术,很奇怪,他一边把艺术家的作品摆满家中,一边又认为全职艺术家是不务正业。但他被我折腾一通,想法也有了松动。我要爱话剧就爱话剧吧,总比沉迷恋爱或者赌博来得好。他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

  作者有话说:

  [1] 汉字写作卒塔婆小町,三岛改编的能剧(写个文引八百次三岛……

  # 九十九夜

  第86章 1

  《九十九夜》的剧目在国内巡演七场,主演韦颂鑫。童圣延的名字写在他后面,他是投资人、制作人、策划人,同时还是半个编剧。他从豪华庄园回来后决定不如把时间浪费在国内,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了半年的舞台剧本和电影剧本,写完看着太不顺眼的就直接顺手拖进回收站,稍微顺眼一点的拿出去给人看,被老师指导,坐在那老实地点头。

  当个富二代的好处是不用看人眼光,顺便让老师也不用看人眼光,什么叫不叫座都无所谓,不用考虑这些,他喜欢什么就能让人演什么。老师姓朱,写了快三十年的本子,都没见过这样明摆着扔钱玩的甲方。他学文学,莎士比亚比口袋里的碎银几两重要,可只靠莎士比亚也不能填肚子。他悄悄问童圣延:“你确定我能随便写?”画外音是小伙子,钱不能这样糟践。

  随便写。童圣延点头。他不要什么叫好又叫座,人就是想要两全其美才自我折磨。他只做他看得上眼的好东西,封闭式学习了半年后决定把一部作品正式搬进剧场,在主题上犯愁,想了半天想到当时在纽约错过了没看的那场话剧,Sotoba komachi,原是旧日本能剧,后被作家改编过一次,写九十九岁的少女永恒的青春。他喜欢这个命题,问老师能不能给他再改编出一个雏形,换一个背景放在现代,就叫《九十九夜》。

  他又说一次随便写,只是有一点,他不想要主角有性别,要么既是男性又是女性,要么就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朱老师说明白,他以为童圣延是这方面的先锋,不知道他是别有所图。他在工作室里耕耘半个月交出初稿,童圣延又花一星期模仿修改出另一版,乖巧等着老师的意见。这样的老板难得一遇,朱老师放开手脚大胆吹毛求疵,童圣延孺子可教,二人一拍即合,只苦了要钻研他们灵魂碰撞的产物的主演。

  韦颂鑫今年刚满二十,从舞台剧龙套变成主演,上升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他两年前其实有更好的机会,当年他站出来检举董玮仁,之后马上有十家公司给他递橄榄枝,邀他进他死活挤不进去的演艺圈,这机会他连想都不敢想。

  但他在家思考了一个星期,把这些邀约全拒掉,决定还是暂时待在剧团。演艺圈太可怕,他怕他进去之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生吞活剥。后来没多久童圣延从纽约回来了,更坚定了他只要待在剧团的决心。

  他执拗地把童圣延认作他唯一的贵人,他遇到童圣延是一种命运的指引,是也是,不是也是。他把那些天的事原原本本给童圣延讲上一遍,问:“你觉得我做得对吗?”童圣延白他一眼:“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韦颂鑫意料之中地碰硬钉子,自言自语:“我觉得我是对的,我喜欢这里。”童圣延没搭理他,站在后台更衣室门口点烟,被他阻止:“……不能抽烟。”童圣延皱起眉看他:“长本事了啊?”韦颂鑫抬头看他,声音有点发颤:“这里不允许抽烟,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抽我。但是不能在这里抽烟。”

  韦颂鑫在剧团里待了快一年时间,比之前多少长了点本事。艺术剧场怎么都好,就是赚不到钱。这地方比演艺圈更封闭,能赚点钱的几个通道差不多已经被封死,完全变成一代二代三代的游乐场。幸运的是他的贵人也是二代,不幸的是他的贵人并不打算让童钟月帮他在圈子里站稳脚跟,只要能写能演就够了,童圣延一点都不想要主流圈子的认同,怎么着在戏剧界考个公就能娶公主了吗,不能。

  韦颂鑫被拖上这条贼船时并没有想太多,当时童圣延请他在希尔顿吃下午茶,他看着童圣延戴着副深蓝边框的蓝光眼镜皱着眉在笔记本电脑上噼里啪啦打字,时不时偏过头和他说几句话。他光顾着紧张,不记得童圣延到底都和他说了什么,反正大体可能是问他要不要来演主角。那种小剧场,多半没人买账,那意思是在大众和艺术市场都没有容身之地的东西,不愿意演就找别人。他没等童圣延说完,就说可以,他要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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