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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丫鬟禀道菜已上齐,冯元暗道扫兴,不甘不愿地放开她。

桌上菜香萦绕,里外青花白底瓷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鸽子雏儿装在个圆鼓大肚的陶蛊里,一盘烧猪脚,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还有一小篓子蒸饼。

绿莺察言观色,瞧出他不悦,连忙堆起笑,夹了一筷子鲥鱼剔了刺后喂给他。

冯元面色稍霁,扫了她一眼后,张嘴吃了。瞧她立着布菜,他伸指点了点圆凳,“跟爷一块儿用,边用边伺候便是。”

鲥鱼肉馨香美味,入口即化,鸽子炖得酥烂,似是与老陈皮、红参、酸角一处下锅,嚼在嘴里酸爽甘醇,余韵无穷。绿莺何时吃过这等好菜,想到这都是拜冯元所赐,心内对他愈发感激爱慕。零

待用完午膳,她还未来得及唤丫鬟收拾桌上盘盏,便被冯元竖直抱起往床榻走去。

她吓了一跳,细细瞅他的样子,颧骨处面皮微红,平日端肃的眼儿此时眯着,一脸微醺,已然是醉了。

到了床边,冯元将她放到地上,拉起她手够到自个儿颈间盘扣处,嘴里说着:“给爷宽衣。”

从前皆是晚间行事,哪曾白日这般过,绿莺紫涨着脸,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指了指窗下案子上的古琴:“爷,时辰尚早,不如奴婢给爷弹个曲儿,爷不是最喜听那《将军令》的么?”

主子来了兴致,哪有你一个玩意儿推拒的理儿,冯元不耐烦听她呱噪,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一扔。

绿莺摔的七荤八素,往日他虽不是斯文有礼,可也从未这般粗暴过,她骇得立时坐起身,殷殷望着他,嘴里劝道:“爷,才未时,怎好白日宣淫......”

冯元脸一沉,缓缓低下头,斜睇着她,阴测测道:“你说甚么?你在教训爷?”

绿莺胡乱摇头,见他逼到近前,连忙推着他胸膛,哭着腔语无伦次道:“爷,奴婢不敢,奴婢没有,奴婢只是瞧着......瞧天儿还亮着,这才......”

她的反抗犹如蚍蜉撼树,冯元狞着脸,揪起她衣襟往两侧一扯,“刺啦”一声裂锦声响起。

绿莺一窒,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呆滞下一个字都吐不出,大张着嘴犹如一条被拍在岸上的死鱼。

这到底是真是梦,良人怎会变成这般?

不!他疼她宠她,待她那么好,他绝不是这样的人!正混沌间,又听那人冷笑一声,不屑道:“竟敢数落爷白日宣淫?你以为你是个甚么东西,仗着识得几个字就当自个儿是闺秀千金了?哼,不过是一个供人玩乐的奴才贱物!”

绿莺怔住,他说甚么?

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凄然一笑,她无力地松了手。

眼前一片模糊,泪珠子一路淌下去,鬓角微凉。她怔怔地望向床顶,那里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摆件,全都是上好的。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本以为这宅子里的一件一物、一草一木,皆是一个男子的怜惜与真心,到此时才晓得,她不过是一只金丝雀鸟罢了,今儿主人给你两口鸟食,你便以为是宠了?你若真将自个儿当回事,明儿就能两根手指扼断你的小脖子!

屋外日头正好,鸟飞枝头,屋里被翻红浪,雨打芭蕉。

采得莲房爱子多。

已入夏,天儿热了,莲子也熟透了。屋里春巧在做着针线,秋云捧着个莲蓬正为绿莺剥莲子吃,嘴里还说着吉祥话:“莲子,意为来子、多子。姑娘多吃些,这都是福气呢。”

绿莺摊开掌心,怔怔地望着那一小撮黄黄绿绿的莲子,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那日早起时,冯元早忘了头一日酒醉后的所言所为,她的推拒、不敬,他的怒气、暴行,一概忘了个一干二净。瞧她跟块破布似的瘫在床上,他还扬眉自得地嗤笑了几声“没用的东西。”

他忘了,她可不敢忘,一身青紫仿佛一盆凉水,朝她兜头泼下,将她的脑瓜仁儿洗了个清透。零

她不禁有些自鄙,自个儿怎么会这么傻,竟以为他只是匹高贵雄壮的骏马,这人分明是一头青面獠牙的猛狮,随时随地能将猎物绞杀殆尽。那日后她愈加有自知之明,再不敢忤逆他,唯恐将他惹怒。

她忍不住想着,若是没遇上他,没被他赎,不用伴在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身边,是不是便不用受这般的罪了?

可紧接着却又自嘲一笑,绿莺啊绿莺,有人替你赎身你还不乐意?你怎么忘了,你若仍在刘家,旁的不说,那猪妖一样的朱员外,光是这人的坎儿你便过不去!

你呀,且安心待着罢。命如蝼蚁一般,若想不开便一根白绫图个痛快,没那胆子便凑合活罢。莫要不知足了,这个世道,卑若蝼蚁身如浮萍,能活到哪日都不知,冯爷再不济也好吃好喝供着你呢。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俗话说,人心易变。莫说那些薄情男子,就是女子,好比她,如今的想头也跟原来大不相同了。自从跟了冯元后,避子汤从未喝过,她虽未在子嗣一事上多过思虑,可原也盼着能为他开枝散叶。

可如今呢,她有些抵触,一个奸生子,能有甚么好前途?从她这一个玩意儿的肚子里生出来,又有甚么令人希冀的呢?冯元会稀罕么?他那样的人,又会善待么?

不!她不想生!摇摇头,将那把莲子扔回到果盘里,平日最爱吃的酸甜之物,今儿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秋云察言观色,见姑娘面色沉郁、胃口寡淡,想起那日两个主子闹气的动静,心里叹气。与春巧对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做起了和事佬:“姑娘,老爷是何人,习惯旁人敬着、捧着,若顶着他,吃苦的不还是姑娘?”

“就是啊。”春巧朝她抖擞抖擞手里的蚕丝抹胸,又指了指案上的贵重摆件,“瞧瞧,老爷对姑娘多宠爱啊,就说那燕窝,还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奴婢可听说好些大户人家也不是这样宽裕的呢。”

绿莺不置可否,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好吃好穿供着她,她就活该似泥一般被践被踏?若冯元待她真心,馒头咸菜、荆钗布裙,又有何不可?

心口憋闷,她立起身,带着秋云去了刘府。

四抬小轿稳稳当当停在刘家门外,她下了轿子,透过大敞的门,一眼瞧见正扫院子的菱儿。

绿莺一喜,朝身旁的秋云吩咐道:“你在这等我。”

秋云恭敬应是,抬头瞅了瞅忽然阴下来的天,朝她说道:“姑娘可要快些,似是要落雨了。”

绿莺点点头,掀起裙摆,几个金莲碎步走到菱儿跟前,瘪瘪嘴朝她委屈道:“妹妹,我在府里就似个木偶人,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可想你啦。”

话落,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扫帚,走到墙根扔下后,拉着她的手进了厢房。

将门阖上,绿莺转身朝她道:“太太又让你干活了?要我说呀,你家又不是她的奴仆,倒不至于甚么都听她的。”

一路菱儿都沉默无话,眼睛木呆呆没有神,此时更是跟个闷葫芦一般。绿莺心下大奇,连忙压下急欲诉心事的迫切,捏着她肩膀晃了两下关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菱儿眼珠子动了动,回过神,待瞧清了面前之人后,才猛地抱住绿莺,“哇”地一声哭出来。她口鼻都抵在绿莺胸前,哭声抽噎声都被封住,仿佛憋在瓦瓮里,引人心酸。

绿莺见她哭得如天要塌了一般,忍不住急道:“到底出了何事,你快说呀!”

“姐姐,我、我被卖了。”菱儿吭吭哧哧说完,又兀自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卖到哪里了?”绿莺一怔,玉家夫妻都是老实人,虽说穷些,倒也不至于穷到卖闺女的地步啊。想到自个儿的身世,她气道:“你爹沾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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