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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元望着冯佟氏,仔细观她面色,不似以往的狰狞,温婉喜悦。

他心内熨帖,温和地望着她,叹了口气道:“你可算懂事了些,不似以往那般善妒了。可是,”手指点了点那两个丫头,“她们我还瞧不上眼,你发卖了罢,今后亦莫提纳妾收通房之事了,你亦晓得我不是那贪花重欲之人。”

莫说他瞧不上这俩庸脂俗粉,就算来的是两个天仙,他亦不是说要便能要的。这般年纪,冯安还未长成,况且又是个混不吝的,他更要保重,哪能胡纵失了根本。一个绿莺,既是他可心的,又能供他平日纾解,这便够了。

不过,他虽不收这俩人,心内对冯佟氏还是感激的。回想当年,新婚时两人相敬如宾,可随着日子的周而复始,她的面目却愈来愈可憎,做了多少恨事。如今想必是上了年纪,竟和软了许多。

拍拍她的手,冯元温声道:“我知你是体恤我,我领你的情儿,这些年府里全赖你操持,辛苦你了。”

冯佟氏一愣,紧接着眼圈一红,忍不住哽道:“老爷......”这夫妻间的贴心话多少年未说过了?

用完晚膳,冯元回了外书房。

冯佟氏怔怔坐于圈椅中,久久未能回神。手里的茶早已凉透,心内滋味儿复杂难言,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宋嬷嬷打量片刻她面色,忍不住问道:“太太为何还给老爷送人啊?外头一个已是够堵心的了。”

“就是因外头那个兴风作浪,我才想让人将老爷拢在府里,起码府里我能拿捏住,外头根本鞭长莫及,属于渊儿的东西都饱了那野狐狸的私囊。”顿了顿,她自嘲一声:“可惜啊,可惜咱家老爷根本就瞧不上。这般百里挑一的颜色,呵,老爷连第二眼都懒地瞧!”

宋嬷嬷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那咱们可要去寻更绝色的?”

“哈哈哈。”冯佟氏一阵大笑,直到笑得眼圈发红,才拈起帕子试了试眼角,摇摇头:“绝色?哼,绝色在老爷手里捏着呢,他哪还能瞧得上旁人。”

“太太说的是......”宋嬷嬷期期艾艾嗫嚅道。

冯佟氏冷哼:“没错,说的就是那野狐狸,也不知生得如何貌美。”

闻言,宋嬷嬷不屑一笑,安抚道:“太太莫要抬举她了,老奴可不信,一个奴才秧子,还能生成个倾城倾国样?”

“说的也是。”冯佟氏点点头,须臾又拧起眉头:“那我倒好奇起来那狐狸精到底是使了甚么手段,咱家老爷就似那被钩子黏住的鱼儿一般,忒窝囊!”

想到这里,她脑中立时浮现出冯元与个面容模糊的妖媚女子亲热的一幕,心里不由又恨又妒,使劲儿一拍扶手:“贱人!”

“太太息怒,一个玩意儿过些日子老爷就撂开......”

“奶娘!”冯佟氏打断她,不耐道:“你这车轱辘话前前后后说了不下十回了,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皱了皱眉,她无奈道:“这都好几个月了,老爷哪有撂开手的意思,反而更热乎了。你瞧瞧,从侯爷大寿那日走的,待了整整三日才回府来,哎......”

宋嬷嬷心内不住叹息,想到方才两个丫头,请示道:“那两个明儿发卖?”

冯佟氏疲惫不堪,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随意挥了挥:“先养几日罢,没准老爷会改主意呢。”想起方才下人的回禀,她立起身:“渊儿身子不爽利,晚膳亦未用,走罢,跟我瞧瞧他去。”

主仆二人往冯安院子行去,远远瞧见院子里下人寥寥,寝房外只候着一个小丫头。那丫头见了她们主仆二人后浑身一震,也未请安,急急忙忙便要进去通报。

冯佟氏心里起疑,朝小丫头狠狠一瞪眼止住她,快走几步,自个儿推门进了屋。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声,屏风后人影晃动。冯佟氏心一沉,抬脚往屏风后走去。

这一瞧差点没厥过去,只见冯安与个小丫头未着寸缕并肩躺在床上。

冯安阖着眼未瞧见她,那小丫头却瞧得仔细,脸一白浑身打抖,扭着身子期期艾艾地推他:“少爷......”

“送水来了?端过来罢。”方才开门声冯安已然听见,睁开眼,余光扫到床前似立着一人,只以为是端盆子的丫鬟,连瞧都未瞧一眼。

他侧抬起身,端起那床上丫鬟的下巴,暧昧一笑:“给爷擦拭罢。”说着话又往她脸上摸了几把,咧嘴一乐:“可要仔仔细细地擦,一处亦不许漏,否则小心爷打你屁股,啊哈哈......”

“渊儿!”

冯安被这声大喝吓得差点滚下床,回身一瞧见过来人,连忙盖被遮羞,口中嚷道:“娘,你老人家怎么回事啊,进孩儿屋也不让人通禀。”

冯佟氏不理会他的埋怨,只生气地指着那丫鬟,厉声喝道:“滚出去!”

那小丫头胡乱裹着衣裳跑出了屋,宋嬷嬷将门阖上,为她搬了个圆凳摆在床前。

冯佟氏落了座,望着冯安关切道:“晚膳亦未用,饿不饿?”

“哎呀,孩儿又不是小儿,饿了自会吃,娘莫絮叨啦。”冯安颇为不耐烦,长夜漫漫,和与自个儿亲娘说话相比,他更乐意与美貌丫鬟耍乐一番,便催她:“夜深了,娘去歇息罢。”

冯佟氏一哽,伤心道:“怎么还赶上我啦?你们爷俩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与我说话,都嫌我烦是不是?”

愈说愈难过,她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恨声道:“就知道厮混,你就不能好好温书,争争气拿个状元给你爹瞧瞧?再不济探花也行啊。你可知,你爹在外头置了个外室,颇为宠爱,哪日给你添个便宜弟弟,你就哭去罢。你也莫觉得他一个奸生子没甚地位,你那好爹爹指不定就爱他多过爱你呢。”

想催他上进,冯佟氏想了想便又添了句:“那外室奴才出身,你乐意让个丫鬟生下的贱种爬到你头上?你不知,如今这贱种还没影呢,咱家库房里的几样好东西,就全让你爹给了那狐狸精,我本来是要留给你和你媳妇的啊......”

“孩儿才多大啊,娶妻早着呢。”冯安一想到将来要娶个端庄淑惠的木头人儿就头疼,吱哇乱叫起来:“啊呀呀呀,娘莫说了!”

“好好好,娘不说了,不说就是了。”冯佟氏只当他是羞了,都半大小子了还跟个六七八的顽皮小儿一般,心内好笑,宠溺地轻捶了下他,这一打岔,烦心事也被抛在了脑后。

天儿昏黄,一缕艳一缕浅。往下瞧去,檐角层峦,高低不同,偶尔伸上来一两枝青翠,其中娇叶点点、鸟儿半隐半现。再下头是奴仆五六,打水的、扫地的、修枝的,一片静好。

绿莺一手支腮,好整以暇地瞧着案上的画,怪不得冯元用了忒多时辰呢,这画不是轻易便画得的,画的虽只是推开窗子看到的宅子一隅,可那景致、那仆人,皆是描得惟妙惟肖。

面皮一红,那日竟以为他不过是个武夫罢了,不成想竟亦是个画中高手,她可忒门缝里看人了。

不由得想起吴清的画,她起身打开箱子,将那画取了出来。

已裱褙好的两幅一左一右置于案上,自是引人比较开来。

吴清的画描线圆润,给人温朗亲和之感,冯元之画描线硬挺,让人肃然敬叹。可其实仔细一瞧,吴的画着墨于那屋那人,山水只晕染开来,色浅墨淡。冯的画,人却只似点缀,连树枝子着的墨都比人多。

绿莺暗忖,冯元的画,便似他那人一般,高高在上,时时不忘将他人踩在脚下。于情于理,她都更喜爱那山水图。

哎......她秀眉微攒,也不知吴公子怎样了,可还在书坊门前摆摊子?

唤秋云将冯元的画拿去外书房,她则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山水图,甚是爱重地放入箱子中。

“姑娘,该用膳了。”

“呀!”绿莺正左手搭在箱沿儿,右手扶着箱顶,欲阖上这盖子,冷不丁一声唤将她吓了一跳,手怔怔一松,箱顶直愣愣落下来,将她左手砸个正着。

“啊!奴婢该死!”春巧脸色煞白,瞧她似疼地怔住,连忙上前帮着将箱顶掀开。这一瞧,便要哭:“奴婢罪该万死!姑娘的手都紫了!”

“无妨,莫哭,擦擦药便好了。”绿莺安抚道,这事也不赖春巧,她方才想到吴公子,心神正恍惚着。

待春巧替她上好药,她瞧了眼自个儿肿起来的手,千叮万嘱道:“我去用膳,你将箱子落锁罢。”

春巧点点头:“是。”

绿莺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转到内室,见那箱子果然紧锁着,才放心去了膳厅。

百无聊赖地夹了块鸡胸脯肉放进嘴里嚼着,桌上摆的皆是她爱吃的,可却仍是食不知味。

心一动,放下筷子,她对立在跟前的秋云说道:“跟我去静谦斋一趟。”顿了顿,又不甚自在地添了句,“再买些话本子,手里的都看完了。”

轿子晃晃悠悠,她的心亦跟着起起伏伏,既期待又羞赧,用手拢住脸颊,温温热热直烫手。

待秋云说静谦斋已到,绿莺未急着出来,先扶了扶头上步摇,拈起帕子试了试嘴角,嗯,口脂没晕,又整了整裙摆,才红着脸下了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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