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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日说的那些难听话,一半是她心内确实所想,一半只是为了激怒他罢了。冯元这个人,已然是世间难得的好官,也是难得的好丈夫。他为国、爱民、重妻,可又不可避免的有着世间万千男子的陋习,他重男轻女、自负、虚伪。

他为自己撑开一张羽翼,不论保护得好与不好,起码给了她一个避风港。可她不能这么自私,她的心没那么大,她也会难过、也会痛,菱儿的遭遇,是个坎儿,她过不去。她不能像一只鸵鸟,苟求安生,她要做些甚么,尽管使出的是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可若不做,她良心难安。

“姨娘,天凉了,莫要再吹风了。”

深秋了,这要是冻着,吃坏了药,小少爷可如何是好啊,春巧劝着她。想到近日府里下人的慢待,灶房的人,打发她就跟打发要饭的。去领炭,就给她那么两块,当养鸟么。零

“奴婢心里好慌,不知今后这日子会不会更糟,姨娘那日怎么能那么顶撞老爷啊,你就是不想着自己,也得想想小少爷啊,大人受罪就算了,那么小的孩子。那日老爷若是......”春巧不敢想,那日若老爷一个急怒之下,一脚踹上来,可如何是好啊。

她一想到姨娘倒在血泊中,腿间那血还源源不断的往外淌,还带出一块能辨别出五官的血肉,她就一阵后怕。

听了春巧的话,如同被触动机关,绿莺嗖地回身,面上愤慨,嘴角打着抖,哽咽道:“我就只能想着自己么,那菱儿呢,谁又会想着她呢?若没她,别说我了,我的孩子也已不在人世,这些你想过么?他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应该感激他菱儿姨母,若没她,我与他如今早已大刀穿腹、暴尸荒野,哪能还安稳地坐在这锦绣窗沿下。”

她立起身,直勾勾望着春巧,厉声质问:“你们一个个的,以为一切事都理所当然,我就该是八条命,永远不会死,有老天保佑?可世人那么多,老天爷又顾得上谁。你们谁心疼过我妹妹?难道她就该死?她一出生,就注定要为我抵命?我李绿莺,又何德何能?”

春巧怔愣地不敢言语,讷讷地望着她。姨娘一直性子温和,从未见她这么生气地与丫鬟说话,到底是怎么了嘛,菱儿的走,谁也不想的啊,她又是骂老爷,又是对下人发脾气的,这么不依不饶的,菱儿就能回来了?

算了,她有些委屈,下人而已,又说不上话。瘪瘪嘴,她去收拾床铺,当掀开枕头的时候,却大吃一惊。

枕下一把头发,不是断发,长的,带着发根,乍一看,甚为惊悚。

闻着的香味,确实是姨娘的,跟鬼怪扯不上一点干系,春巧的心便放下了。可姨娘为何在这藏着一束头发,她自己揪的?

春巧的心又紧绷起来,怯怯地回头望向绿莺,见姨娘没看这里,她也不知怎么想的,便将那一小束头发塞进了袖口。

这厢,绿莺猛摇着头,无比憎恨自己,李绿莺,这冯府,你当初为何非要把菱儿拉进来呢,汴京那么大,哪里不能安顿她呢,都怪你啊。

手背微凉,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望向窗外。

八月深秋,竟下起了雪来,菱儿,是你在哭么?

雪花斜着飘进窗扇,落到她的脖颈上、手背上,冰凉又湿润,像妹妹的抚摸,娇憨又纯粹。

望着皑皑的雪白,绿荫心道,妹妹,你放心,用你换来的锦绣堆,他们谁乐意享就去享,姐姐不会。

雪下了有一层厚的时候,冰冷的玲珑院迎来了几日以来的第一回客。

这人,却让绿莺一愣。

作者有话说:

蟹蟹未未炸我,感谢,感谢:

阿鲁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6-05 12:40:43

王姨娘冒着雪来探望她, 此时还能不嫌她晦气,绿莺心内感激。零

“妹妹,你这又是何苦,事已至此, 你再说, 再做,也是徒劳啊。你想没想过, 你如今到了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太太会如何对付你?”

绿莺无谓地指了指四周, 笑着道:“你瞅瞅, 我这院子冷得跟冰窖似的, 吃的不如狗食, 一个失宠的人,她还会有心思对付我么?”

王姨娘摇摇头, 穷寇莫追的道理, 太太她从来不知道,心若不狠,冯府也不会如今只有一个嫡子。

“那你的孩子呢?你就能保证,她能让你安然无恙地生下来一个, 会跟她的儿子争家产争宠爱的庶子?”

“姐姐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你知道甚么?”

绿莺眉心一跳,难道冯佟氏又想了甚么狠毒的招数,又是下毒?

王姨娘叹了口气, 望着她,眼中冰凉:“你难道不奇怪, 我与刘妹妹为何这把年纪, 未坐下来一子半女?”

这点绿莺确实奇怪, 估么也是让冯佟氏下药了罢。

见她能猜出一二来,王姨娘面上露出些欣然,这李姨娘果然还没傻透气,便不再担心了,今儿跟她说的,也不怕她不信了。若真是个糊涂虫样,再误会自己挑拨离间,那可就白费她的一番善意了。

顿了顿,她凑近绿莺,挑眉笑着道:“刘氏她是没生下来过。我呢,是有幸生了,接着却又被害死了,你说,我俩哪个更不幸些?”

王姨娘神神叨叨的,出口的话也让人惊心,绿莺与她四目相对,脸也隔着不足一尺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身子一冷,呆呆地望着她。

嗤嗤一笑,王姨娘又往后一退,靠回椅背上,回复到方才的正经:“不过呢,我与她如今也算平等了,都生不出来了,肚子再是如何施肥,也长不了半棵草。”

这是意料之中,也不算意外,只是绿莺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是......”太太?

点点头,王姨娘一脸嘲弄:“没错,是她干的。不过,你猜不到的是,我与刘氏成了废人,孩子被闷死,这些老爷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粉饰着这冯府虚假的太平。”

不可能!冯元再如何是个圆滑世故的,即便心里再爱重冯佟氏,也不可能甘心拿子嗣讨好她罢?

不过,他倒是极为重男轻女的。“怎么可能,他还是个爱孩子的,不,是爱儿子的,难道姐姐生的是女儿?”

“呵呵,妹妹傻了不是?是女儿,她还会去害?”王姨娘噗嗤一声,好笑道。

不,绿莺猛摇头,“不可能的,姐姐应该是误会了,虎毒还不食子呢,老爷不可能眼看着亲生骨肉......”

“是亲生骨肉没错,可若是个残废儿呢?”

绿莺大惊,残废儿?脑子一晕,她呆呆地抚向肚子,心口咚咚直跳,忍不住浑身发冷,牙也吱吱打起颤来。

正如置寒潭,又听到王姨娘说了句更加令人胆寒的话来。

“我只知道是她主事的,可真正操刀之人,我却不知。老爷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可那闷死孩子的小被儿,可是他亲手烧过去的呢。”

八月十五,中秋节。

上晌,侯府灶房便开始蒸月饼、煮毛豆。下人从地窖中搬出三年前酿的桂花酒,又将今年新酿的酒放入地窖中。

夜里,花园中桂花满园,中间摆着两方大木圆桌,四周放着八个火炉,主子们穿着喜庆的薄袄子,一一落座。

侯爷侯夫人与儿子儿媳一桌,两房的小辈们一桌。

桌上瓜果、月饼、毛豆、桂花酒。月饼皆是一尺宽,正中绘着嫦娥蜡兔,颇为有趣,下人用切板隔成小块,以便落筷。其中的桂花酒最是惹人垂涎,新酿的酒装入甏中,于地窖中伏藏三年,于三年后的中秋取出,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那桌,冯安兴致高昂,被老爹圈了这么久,也就逢着年节时候,才能与同辈说说话,玩耍玩耍,外头的狐朋狗友,一点边也挨不上了。此时,与堂兄弟们一顿胡说海喝,甚是热闹。

这厢,大老爷冯开与太太冯戚氏后头,皆有几室偏房伺候着,倒酒的、切月饼的、剥毛豆的,唯有冯元冯佟氏身后冷清,只一个宋嬷嬷和几个侯府的小丫头照应着。

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幺子啊,房里人少,子嗣也少,端的是可怜见的。多亏是留在京城了,若是去了南方,她可就照应不上了。

回头看看身后的俩大丫头,都十八了,正是褪下青涩、花儿绽放的娇艳年纪,心内琢磨了一番,便朝儿子开口道:“我儿近来衙署忙不忙啊?”

冯元连忙回道:“还行,还算清闲。”不用下江南了,万事都好。

“李氏月份也大了,剩下的都是歪劣货。你也没个周全的人伺候,不如今儿你便将绵芽领了去?”老夫人指着身后的丫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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