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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地睁开眼,绿莺额上冒汗,如一口气走了几里路一般粗喘,可心内却是喜悦不已。她总算想起来了,夜里惊惧之下,未将那凶手肩头上的刺青当回事,当时那人身上一处一处的煞气中,这温柔的白莲反而容易被人忽视。

此时一想,身上刺着花,杀了人后又留下花,确实诡异。

那么,这所谓的白莲教,到底为何如此残忍地取人性命呢?死的那个看起来也是个普通人,求财不对,难道是泄愤?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留下白莲印记,是有恃无恐?

热闹再是好看,客栈里也是死了人的。人人都觉晦气,深怕沾染上脏东西倒霉一辈子。还不到晌午,客人已走了过半,剩下的也在陆续收拾行囊,再是不信邪的、疲累不想走的人,也不想再留了,因着掌柜已让人骑快马去所辖的京城顺天府报案了。

按照脚程,不及天黑便会有衙役和仵作到场,照例问询,排查可疑嫌犯。都是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的人物,甚么腥的丑的都听闻过,对于官府不会倚靠只余却更存防备,万一人家抓不到真凶,拿无辜之人充数怎么办,没权没势的老百姓,进了牢可就轻易出不来了。

掌柜急地团团转,可又没本事拦着,一拦就挨揍,挨揍也拦不住,到时候人去楼空,他怎么跟官府交代呢?这些人中没准就藏着凶手,到时候会不会治他一个包庇杀人犯的大罪啊?他忍不住胡乱猜疑起来,恨就恨在这里处在的地儿,永川与京城之间,不沾边不挨道的,平日没啥,一出事连报案都得跋山涉水。

刘伯与单婆婆已自发收拾好包袱,前后聚拢到绿莺这屋,催促着她。

绿莺是有些犹豫的,既然她算半个知情人,虽没亲眼目睹,也从始至终清楚一些,最重要的是她见过那凶手的模样,帮着拟个画像也使得的,就这么拍屁股走掉,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那惨死之人。

瞅了眼面前的二人,他们一定见过许多世面,她好奇问道:“白莲教到底甚么样,难道他们真有邪恶的祭祀,或是练甚么邪功必须要用这么恶心的法子杀人?”

真是无知者无畏,刘伯纠结着眉毛,脸都冒苦汁了,无奈劝道:“小媳妇,咱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知道那些做甚么呢,跟咱们又有甚么关系呢,知道多了绝对不是好事。”

“咱们快走罢,你以为官府是甚么好东西呢,官官相护、官匪勾结,要不怎么这里死个人,那里死个人。你没听方才他们说嘛,去年广宁卫、宁夏卫,这被掏膛的不是新鲜事啦,这还是咱们听过的,没听过的呢,那么多地方,谁知道死多少了,这么嚣张地杀人,为啥还没被抓呢?”

单婆婆一脸神秘,意有所指地朝绿莺小声嘀咕:“没准这白莲教就通着天呢。”

“此地不宜久留,我听说那些查案的都有任务,每月得破多少案,无头案就找人顶包,有权势的杀人了,还能狸猫换太子呢,被斩的根本不是真凶,那些王爷侯爷家啥的,杀了人照样外头有滋有味地逍遥着。”

这点绿莺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到底同不同罪,被蒙骗的永远都是最底下层的老百姓。她起身开始收拾,用过午饭后便赶了车离开。

这回的车跑得快了些,绿莺一手捧住肚子,一手紧抓窗框,一直颠簸到傍晚,才抵达汴京城。

皇城脚下,抬头望着翘着角的屋檐和斑驳的墙壁,夕阳将他们染红,又带下来一片阴影,市井糟杂,宁静祥和间掺着熙熙攘攘的纷扰,治安好,民风好,这是座快活城。

只是离了短短几日,绿莺却生出了些许陌生。说起来,她十四到汴京,如今也十六了,两年过去,却从未在这里找到过归属感,总觉得自己既然是棵浮萍,就随波逐流地咬牙挺着,在面对刘太太的苛待和之后与冯元相处的所有不如意时,从未想过去改变、去颠覆、去推翻。

她被欺负被羞辱,虽难捱却也觉得可以忍,可人不是应该为自己活着么?她无父无母,没有牵绊,为何要去委屈,为何要去受罪呢?

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不明了,而是好不容易明了后,却没决心去做。她是幸运的,及早拽回命运的缰绳,转过命运的齿轮。跟着心走,便是自在。

放下轿帘,绿莺决绝地收回视线,过客匆匆,她不过是这偌大汴京城里飘过的一粒沙罢了。

第102章

绿莺在汴京不敢多加停留, 虽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但那是没别的路好走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如此。十条路里任选一条,被找到的可能性只有一成。可放着另十条不选,盲目自大非要赌一把, 蜗居在敌人腹下, 那危险就是五成了。

三人赶着车,从东门出去。绿莺收好羊皮地图, 已将前路摸好, 一路北上, 东北角就是隶属于永平府的蓟州镇。穿过蓟州城门, 再往正北方向走到大宁卫, 大宁的东北一方便是荆州了。

这时, 车前的刘伯笑着扬起了嗓子,颇为遗憾地说道:“到钟翠山了。可惜了不是晌午, 要不小媳妇你还能上去拜拜。”

闻言, 绿莺浑身僵如大石,冷汗珠子哗一下从毛孔中陆续窜了出来,脑门、脖颈、后背、膝窝,顿时凉飕飕的。

钟翠山!在这里, 她与菱儿被劫,侍卫无一生还,菱儿远嫁草原。凶徒虽已被那小王子打下山崖,可她一回想, 依然觉得凉风阵阵,血腥味也仿佛一点一点顺着门窗蔓延进车里来。

绿莺的手死死抠住身下座板, 胡乱摇着头, 隐约夹着呜咽冲口而出:“刘伯求你, 走,快走!离开这里!”

单婆婆被她面上的狰狞吓了一跳,往后靠了靠,大张口舌地瞪着她。半晌才讷讷道:“小媳妇这是咋了,快缓缓,可别弄惊了胎气啊。”

马车飞驰,不久便将钟翠山远远抛下,直到山尖都看不见了,绿莺才惨白着脸放下心。

永平府辖内的蓟州镇离京城不远,走快点三两个时辰便能到。

刘伯回头问询了绿莺一句身子可还行,便将鞭子挥得更狠了些,打算赶着到蓟州城外。那里茶寮有人,在那里窝一夜也比在路上睡下强,赶路最忌在荒郊野外停留,只要人不困马不乏,车子最好不要停,谁知你是不是已成了旁人眼中紧盯的肉呢,在这乌漆墨黑的夜晚,没准就有好几双眼睛看着你呢。

随着天越来越黑,风也越刮越硬,三人风尘仆仆赶到了紧闭着门的城下,要过几样吃食后歇在了茶寮中。

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往日所追求所在意的,名利、享受、佳肴、陈酒、美人,都成了不稀罕再看一眼的浮云。而且,胆子也会变成一座山那样大,心会变成石头一样硬。曾经,绿莺整日被愧疚与梦魇折磨,这才冒死选了逃奔之路。

可此时,远离汴京,望着冯府以外的深远天际,即便是深秋,感觉风是那么轻柔,黑暗中昂藏的树也比冯府的茂盛。

一片生机勃勃下,全是希望,绿莺的心又回复到曾经的绵软,她开始会怕、会怖、会胡思乱想。

黑暗总会将一切未知放大,她有些躺不住,不时会掀帘往来路瞅去,昨晚的凶手,是真的没看见她,还是没打算杀她?那会不会反悔,又追杀过来灭口?紧紧盯着那黑黢黢的一条官道,她偶尔会错觉那里会突然杀出一人一马提着大刀淋着血的身影。

所幸冲破黎明前的阴沉,天明后,这种惧怕便淡了,等一路辗转到了大宁卫时,绿莺便觉得彻底安全了。这里设置了都司,为边防要塞,重兵把守,那凶手想必不敢来。

算算日子,今儿已是八月二十五了,离她出走时过去十日了,不禁惆怅想到:冯元还在找她么?他去了孟县,扑空后,是认命折返地放弃,还是誓不罢休地寻觅到底?说到底她是有些愧疚的,他公事繁忙,还为了她苦费心力,想给他去封信劝说,又怕暴露来历,也只能祈祷过些日子他能死心了。

绿莺是打错了算盘,冯元一点都没死心,此时正在心里将她唾骂个不停。

出孟县时,打发其他人走其余路线追,他与德冒领着十人到了济南,穿过脚下这条黄河便能直达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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