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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八也有些不自在,这才大着胆子道:“我......跟我爹娘提过了,想......想跟你一块过日子,照顾你,照顾孩子。他们也同意了,说要是你也乐意,他们就赶紧给咱俩办婚事。你......觉得咋样?”

将绿莺垂头不语,他窘得脑门冒青筋:“你要是愿意,就点点头。要是不乐意,就摇摇头。”

绿莺道:“重八哥,你是好人,可我......我暂时不想......”

重八涨红着脸,忙抢着道:“那啥,我明白,你相公肯定是个不错的,你还忘不了他,你如此有情有义,我佩服。你放心,以后我还来给你提水,再咋说咱还是邻里乡亲的,该帮还得帮。”

到底春心还萌动着,他憨憨地闹着后脑勺:“再说,嘿嘿,没准儿哪一日你也看我不错,跟了我呢。”

......

唐重八那时的示好,绿莺没应。首先是心里没他,不愿只将他当个能照顾她的救命稻草,这对他不公平。其次让他当个二手的爹,心里羞愧。

可经过今日这事,她便鬼使神差地将那话说出了口。嫁他?真的要嫁?

“重八哥,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按理说我不是完璧了,还带着个前头留下的孩子,你人好,不嫌弃,可你父母呢,村长也乐意?”即便最后答应了,开始也是反对过的罢?

重八笑得自得,摇头晃脑如个顽童:“这你就不知啦,咱们桃花村跟外头不一样。你知道这村子的由来不?”

绿莺静静聆听。

重八问她:“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这是谁写的,你知道不?”

“唐伯虎啊。”

重八赞赏地望着她,点点头:“对,他在苏州有座桃花坞,可这里的桃花坞,咱们祖上在这里落的户,他就是唐伯虎的儿子。要不我们怎么会识字会算数呢,就是不想给老祖宗丢脸。”

据绿莺所知,唐寅只生有一女,何来的儿子。不过她也没太在意,顺着话问道:“然后呢?”零

“老祖宗其实不是唐伯虎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所以留过话,养恩大于生恩,再说咱们村人少,人丁兴旺起来也是我爹希望的,只要我好好对孩子好,我就是他亲爹,也能血浓于水。”

唐重八掷地有声,磊落地将简单一句话说出口,绿莺承认在这一刻,她是感动的,在见识到村民的心狠后,又领略到了重八的无私。大爱无私,她问着自己,何不试试呢,为了自己与孩子,试试又何妨。

重八乐颠颠地回去禀告父母,绿莺走到家门口的篱笆院时,邻家的胖婶探出头,臊红着脸小声道:“香芹回来啦?”

说着话,她提起一篮子鸡蛋过来,往绿莺手里递,讨好道:“我家鸡刚下的,给你补补。”

胖婶的手是温暖软乎的,曾经掐过她的脸蛋,拍过她的手背,可此时一触碰,绿莺下意识一缩,竟生了些许抵触。胖婶见她不接篮子,讷讷道:“之前我是猪油蒙了心了,你莫要往心里去啊,咱们往后还跟从前一样,我还帮你从卫所带东西回来,你明儿要买啥不?”

她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此时低声下气地在这跟绿莺陪着小意,让人顿生怜悯:“都是误会,我没往心里去,婶子也别总记着了。”

鸡蛋她没要,话容易说,事难做,她能当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么?如今再看胖婶,再与她说话,绿莺总觉得别扭,是她小肚鸡肠了,还是她真的被伤到心了?推开篱笆门,望着那一双撅着屁股扒拉虫子的鸡,忽然有些后悔收下它们,她错开眼,躲避着快步进了屋。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下晌,都该吃晚上饭了。绿莺若无其事地哼着小令,锅铲霹雳乓啷,未几,香气升腾。

一碗白粥,一盘五香豆荚,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去。再是佯作无事也没用,喉咙里仿佛长了个馒头大的鼓包,饭菜难以下咽,心堵得生疼。噼啪,噼啪,泪水砸进粥里,带来一口咸滋味。

凭甚么呢,凭甚么将一切推到她头上,往日的善意,如翻书一样善变的嘴脸,全都凭甚么!

玄妙说要随遇而安,桃花村又民风温和,她便留在这了。难道她留错了?原本的目的地是荆州,她贪懒后折断了道,停在了中途,是不是选错了,荆州是不是比这里好呢?是不是该收起行囊,继续走?

不对,绿莺摇摇头,怎么又钻牛角尖了。虽说一朝颠覆,可这里开始不也是无限美好么,难道唤作旁处,就一定比这里强了?她忽然想起杨婆婆说过的话来,那时在船上,她话里话外劝自己回去。

——“我明白,大户人家是非多,三个女人还一台戏呢,女人多了,鬼也闹得多了,可你还有他啊,一座靠山,你能依傍。可外头呢?你能靠谁?人心隔肚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一刻还存着善心,见了利,下一刻立马变作恶人。”

杨婆婆说得不错,她刚来时,村里人见了她是喜欢、高兴、欢迎,可此时呢,只要出了事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为何,只不过因为她是外人,多可笑的理由。说起来多可笑,就因为她是外人,瞬间就成了能翻天覆地、胡乱妄为的妖女了。

左不过,都是人性的自私罢了。只要关顾己身,目光能变作利箭,亲热能变作冷漠,喜欢你的人转眼便能要你命。可这里也分个亲疏远近,首当其冲对付的都是外人。

答应唐重八,一是感激,二是依靠。她想找个依靠。今日发生的一切,让她忽然有些心凉与胆颤,在这不及百户的村子里,她是那么地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她也想找个靠背,能躺一躺,靠一靠,在有事时给她遮风挡雨。她也想早日告别外人的身份,不愿将来再重蹈今日的覆辙,成为众矢之的。

明儿估计唐重八就会来提亲了罢。绿莺闭上眼,缓缓睡下。

夜里下起了雨,雷打得响,绿莺被吵醒,迷迷糊糊中感到腹中一股暖意鼓胀,想爬起身小解。

今儿到底是受了惊,此时浑身虚软,根本起不来身。正跟乌龟似的翻腾着,忽然一道电闪照进窗内,让绿莺清晰地瞅见桌旁的人影。

她一个激灵,吓了个透心凉。

本想喊叫,却发现这身影煞是相熟,午夜梦回间,在她脑海中闪现了千百回。

宽肩窄腰,笔挺地仿佛石雕,旷日持久地刻板、端肃,让人又爱又恨。

第109章

冯元好不容易熬到练兵结束, 送走二皇子,按照德冒的指引,来到这藏娇的破房子里。夕阳照在身后,他板着个阴沉沉的脸进了屋, 正想着各种法子收拾这不本分的妾室呢, 谁知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幅蝈蝈春睡图。真是一拳头杵在了棉花上,让他的气上不去下不来。

憋着一肚子闷气, 冯元恨恨地瞪着床上酣睡的讨债鬼, 还没恨上几口气的功夫呢, 就不由得生起了担心。瞅了眼天, 那里红彤彤的一片火, 这是不及傍晚就睡下了?晚上饭也没吃?是不舒服?

他轻手轻脚地凑过去, 将那张芙蓉面细细相看,这一看又不禁气上了。哼, 不舒坦个屁, 气色比皇太后都好,脸还肥了一圈,跟摊好的鸡蛋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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