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曾闻青山陨(二) 2（1 / 2）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拥挤不适和窒息感消失殆尽，光芒退却，万籁俱寂。

姬玄市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前所未有的困意裹挟着他，叫他难以抵抗地卸下所有防备，清空思绪陷入了沉睡。

他好像跌进了深潭之中，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去……

他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苍莽雪山之上，皑皑白地留下了小乞丐失足狂奔的脚印，可任他再快也快不过雪崩，身后如同凶兽巨口压了上来，怒吼声震耳欲聋，小乞丐呀地从坡上滚落，生死一刹撞进仙人的怀，满身污秽染脏他的白衣，抬头忽见杏目红唇，神光万丈，惊鸿一面，洛神尔尔。

他说，我是你的师父，从今往后不必再漂泊。

另一个是在明镜千山的杏林里，正是秋天，青黄的叶子洋洋洒洒落下，他从长夜跪到天明，不停地磕头认错，苦苦哀求仙人不要抛下自己，可到底没有换得他回心转意，又是那身白衣，决绝远走，不肯给他半个回眸。

只留一句，姬玄市，你不配做我的絮月灵禅子的徒弟。

哈哈哈……他不配……他怎配……

这一觉很沉很沉，梦也做得极深，深潭无底，他毫无凭仗地漂在水中，四肢无力地摆动，周围没有借力的浮木，更没有人伸手拉他一把，他只能这样一直沉沦……沉沦……直至叩响无间的大门。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也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自堕鬼以来，睡眠成了最无用的东西，多数时候阖眼只是为了求得片刻的心宁，就连做梦都成了奢求，很多只能在梦中寻到的残形片影，因无法再见变得愈发模糊。

十五年呐，就连沈修宜都陌生得不成样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深潭终于触底，梦也戛然而止。

久违的五感接踵而至，叫人应接不暇，被褥摩挲着指尖，檀香萦绕在鼻息，耳畔响起平稳的呼吸，姬玄市一时半刻竟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这声音就紊乱了，又掺杂进猛烈的心跳，他不敢置信，几乎是颤抖着去确认了——

那是他自己的呼吸！！！

床榻上的人眉头动了动，猛地睁开了眼。

他弹坐起身，先是摸向胸口，感受到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不由咧嘴一笑，又试了试鼻下的呼吸，温热的气息洒在手背上，痒痒舒服极了，如此活着的感觉便更真实了，他咯咯笑着，一会儿捏捏脸，一会儿揉揉眼，还掐了两把大腿，嘶声叫痛，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这不是梦，不是梦，他以为回到了从前，而那些可怕的事情才是一场噩梦，其实它们一概没有发生，他还是人，还是姬玄市，还是沈修宜的徒儿，是他唯一的徒儿。

姬玄市高兴地忘乎所以，差点就要蹦起来，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立着的三个白袍道士，甫一转头便与他们面面相觑。

“醒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将他拉回现实。

姬玄市眉头紧蹙。

见他一脸懵，中间上了年纪的老道微微一笑，拂尘一挑，另两人就会意出去了，他看着姬玄市，慈眉善目的面孔下暗藏一只老狐狸。

“阁下感觉怎么样啊？”

姬玄市愣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眼前的人他没见过，不知是敌是友，但是回忆起被修真界联合追剿的那些年，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臭道士不可能对他抱有善意。

他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作回应，静观其变，便听那老道又问：“那这副身体用着还习惯吗？”

？

？？

？？？

脑袋里彷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飞奔下塌抄起不远处的八卦镜对准自己，这东西上了年头照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张脸不是他姬玄市的。

他又环顾了四周，此处是一间道室，案台上整齐摆放着瓜果贡品，还有一些做法事用的法器，香炉里插着三根断香，泛旧的墙面上有三块格格不入的空处，想必原本是挂着三清祖师像，而在案台前方，也就是他方才躺的地方，画着一方古怪的血阵，更为邪恶的是，东西南北各有一只鸡、羊、豕、犬的尸体，看上去很不舒服。

从古至今以血为媒的阵法就没有正经的，稍稍一认就知道了。

是招魂诀。

不是从噩梦中苏醒，也不是重生回到过去，而是这些人用招魂诀把他从虚弥召回来了，那这具身体——

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几步冲回去钻进被子里，在确认了关键部位后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性别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