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以辜负卿 9(1 / 2)
章娉婷,小名妙娘。
章妙娘此生遇到很多人。
在她还是大家小姐的时候爹娘叔婶疼爱,婶婶家自幼相伴长大的堂妹天真活泼对她亦是亲密无间敬爱有加。前半生且称得上富足清静。
唯一算得苦,便是一身病痛自幼缠身。母亲总忧心她劳神伤身免了她晨昏定省,更不许她做许多事,不能针黹太久、抚琴太久,更别说亲自为二老下厨房做膳食。
身子骨也不可像堂妹那样扑蝶逮蟋蟀,踢毽打秋千。除了偶尔与妹妹翻翻花绳外能解闷子的乐趣便是读书,什么都读,爹爹那里总有许许多多书本,她尤其爱山川游记。
读书使人明智,她明了一十八载,聊做消遣渐渐变成想从书里认识这个世界。
她生出了小小的向往。
好在苍天怜她,城主府全力供养下,她的病有了起色。
养在深闺十数载,忽然有天能跑能跳而不轻易撅倒,她于是刨出心中隐秘期许,想见见此方宅院外的天地。
她规划着,终于包袱款款怀着无限勇气于一日清早留书出走。
也不敢走太远,她从高楼林立繁华富庶的城东走到风景如画书声琅琅的城北,瞧够了新鲜再由着脚步去往忙碌熙攘有着琳琅满目手工品的城南。
路过一家戏园子被携友人同游的冒失公子撞了满怀。
她眼冒金星,公子满面羞红,公子那同窗打量一番笑容深深,一定要他向她赔礼道歉。
话本子里落了俗套的主角初见场面罢了,她内心淡定自持,没压住面上笑容忽绽。
教公子直了双眼。
公子姓程,单名一个“恪”字,二十有一,本城人士。
章妙娘暗暗记在心里。
第一次被人赔礼道歉,委实是种奇妙体验,饭菜好吃,戏文好看,环境清雅,人……也算投缘。
公子原来是个饱学之士,和她很能聊到一块去。
章妙娘日落前归家,完成了第一次出走计划。
日子照旧,只是端方俊爽的程公子与娴静娇柔的章小姐彼此生了牵挂。
公子递了帖子登门拜见,一对璧人,两心欢喜,盟三生誓约,欲共顺四时起居有常。
纳彩,问名。
飞鸟走兽,山川湖海,他们翱翔华章里,他们畅游聊斋间。
纳吉,纳征。
天下与吾有缘者或共一石,程郎君独占心间,再无剩余。
直至请期,好像一切都即将水到渠成。
也只是好像。
天公不欲成人之美。
凛冬时节,她又重病一场,病魔摧枯拉朽断了她此前所有美好展望。
程郎被拘家中,她缠绵病榻。梦里一双人白头相守,梦醒了无痕。
泪湿沾襟,良辰佳期终成梦幻泡影。
爹爹为她遍访名医,多方无果后神情越来越阴沉。
她时常感觉爹爹变了,可他依然体贴入微,除了日渐沉默,除了一直闷在暗室里,哪里都与从前一般。
鬼哭林一遭,小叔身死,父亲修为尽废,回来后再未同她说过话。母亲也在心力交瘁中日渐消瘦下去,她满心愧疚,她无计可施,她不敢言。
有天夜里她自噩梦中醒来,下床,揽镜自顾。一张病中苍白鬼的面容狼狈不堪,她紧攥着珠钗,视线避过满屋飘荡着的鬼魂以泪洗面。
听闻人死前会看到幽冥景象,近日看到的愈发多了……她……或许时日无多。
她哽咽着,满心惶惑。
程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一身凌乱狼狈来见她,府墙高高,庭院深深,他不会武功亦不懂术法,就这么寻到她窗前。
满眼痛苦,却竭力镇定着朝她伸出手。
妙娘,他唤,我们逃吧。
逃亡开始在一场雪落之前,那日程郎眼中惊惧太过触目惊心,他目眦欲裂,但始终牵着她不曾放开。
她知晓他的惊惶,正如无意瞧见堂妹落水磕伤脑袋的真相,蓄意趁爹爹外出之际走进那间暗室亲眼目睹人间炼狱场景之后的她自己那般。
高山倒塌,无数生灵遭殃。她的爹爹杀人剥魂不计其数,丹炉里静静躺着的是她每日必服之药。
她干呕着心神俱碎,她几乎崩溃。
他们躲进山中的几日里,程郎只是一遍遍轻拍着她安抚。他诸多准备,仿佛为带她出逃计划良久。
二人进山第三日,一修士至此渡雷劫,来寻他二人的伥鬼四散逃窜,她看见程郎眼中迸发出希冀,却又在落回她身上后一瞬寂灭。
第十三日,程郎似乎决心要去做什么,他叮嘱她万万躲好,交代她餐饭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