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此时,在这场动乱之外,还有一小股人在进行着另外的一场斗争。他们在情绪斗争的表面之下积极活动,努力争取,目的就是为了颠覆羿痕对时间,对未来的极端管制。这些人认为羿痕是在囚禁未来,代表着未来保守思想,而他们自己则是创造未来的开放者。羿痕那套物理学加心理学的所谓高级文明最小作用量原理分明就是胡扯,那是他为群众打造的彻底虚幻。羿痕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在明知道人类感知十分有限的前提下,直接锁死未来,放弃未来,这实在是愚昧跟胆小的表现。虽说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严谨地证明了人类的认知确实存在理论上的局限,但现在的人类,还远未到达所谓高级文明的程度,却已开始自满,并锁死未来,实在是可笑至极!那些被修刻消灭的萌芽文明,并非就代表着风险跟危机,它们是能够与人类文明在将来发生良性互动,互做补充,具有诸多积极因素的。即使未来存在有危险因素,但从人类自身的发展历史来看,外部因素推进内部发展的情况更为普遍。即使发生摩擦冲突,最后还是会产生明显的积极正面效应。而那些自满自我封闭的文明世界,往往只有败亡的结局。羿痕明显是个缺乏历史大局观的极端利己者。

前面提到过的时空修刻者炉言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还有一直在各种场合跟羿痕作对的时空总务部事务官闻秋,再加上他俩共同的朋友贝雨。这三人是一个极为隐秘的小团体。不过,自从炉言进入到时空修刻部的管理高层之后,没有任何政府背景的贝雨就认为他已经背离了初衷,开始远离他。贝雨却不曾知道,炉言进入时空修刻部其实是闻秋建议后的结果。

这三人都是大学同学。几年同窗生涯,友情深厚,尤其是炉言跟闻秋。二人都出身名门,家境优越,也一样自负得意。当年的闻秋身材挺拔,眉眼间英气扬扬,潇洒不凡,却行事莽撞,什么都敢一试。而炉言则是面目圆润,轻言细声,一直保持着一种优雅的清明形象。在互相认识之前,闻秋似乎谁都不曾放在眼里,有关他在学校内外的各种奇葩传闻,甚至是有损名誉的流言到处都是。自从与炉言相交以来,闻秋立刻将他视为知己,同进同出,状如同胞兄弟。两人的鲜明个性也互相影响。结识之后,闻秋的胡闹程度有所收敛,而炉言也在闻秋的熏陶之下开始有了些放纵的迹象。这样的二人再加上后来慢慢熟识的耿直的贝雨,他们一同在校园内积极参与各种聚会、打斗、狂欢、惹事、嬉闹、游乐会,甚至还会搞些令人尴尬不已的小闹剧。

就这么度过了两个春秋之后,三人开始渐渐成熟起来。那时正好是虚境切入到海洋蛋白质处理系统的关键时期,人们对虚境生活简直是趋之若鹜。而此时的三人都还年轻,并未深受情绪体验的迷魅而不能自拔。羿痕也上位不久,还没使出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校园中各种理性思想还能在年轻人中自由传播。比起社会上已经乌烟瘴气的氛围来说,可算是仅存的一点智性空间了。年轻人自然不会像身居高位的中年人一般,瞻前顾后,尤其是顾虑到寿命的悠长,更是胆小怕事。三人在渐渐接触到了一些反对羿痕进行时空修刻的思想之后,毅然投入到了这个反主流的运动之中。也正因为年轻,尽管态度坚决,就只能是在运动的外围做些辅助性工作,并不能深度参与其中。当那次著名的TS191极端反修刻案被公之于众,羿痕对参与此事的核心成员进行严厉打击时,炉言跟贝雨立刻加入到了声势浩大的街头声讨之中,而闻秋则因为生病未能参与。羿痕不但从重惩处了那几个核心成员,为了立威,还对那些进行声援的年轻人也进行了全面打压。炉言跟贝雨在后续的校园生活中就一直受到各种监管,时不时还会被警界人士召去质询一通。算是前途尽毁。因病错过游行的闻秋在快要毕业之时,动用家族的各种人脉关系,终于在档案系统中暗暗清除了两位朋友的不良记录。这也算是让自己少了一点愧疚之情。

从此走上社会的三人开启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贝雨游离在虚境跟现实之间,没从事什么固定的工作,倒是结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物。闻秋则在家族的安排之下,进入了时空总务部,而且事业发展得顺风顺水,一直做到了仅次于部领的事务官。而炉言则在散漫胡玩了很久之后,在闻秋的暗示之下,谋到了一个时空修刻部的职位。尽管此时三人已经不像曾经在校园里一样形影不离,张张扬扬,但依然保持着要推翻羿痕对时间强控的信念。也正是基于此点,闻秋才建议炉言直接去了时空修刻部,以图在后续的行动中能有所方便。当时的羿痕已经将自己的权势发展到了顶峰,任何反对他的言行都可能存在极大的风险,因此,炉言进入时空修刻部的真实目的,就连贝雨都不知道。于是,炉言就成了贝雨眼中变节者,而闻秋则成了三人之间的中心点,暗中保持着跟炉言的联系。

除了那所谓的公义大道之外,另一个让三人如此坚定的原因则是他们曾经的亲人此时一个个几乎全部都陷入到了虚境的迷幻生活之中。往日温馨的亲情,包括一些友情跟爱情,都被虚境世界无情吞灭。相识的旧人几乎不再联络,不再接触,不再熟悉。虚境生活将原有的人际网络彻底打碎。唯一能维持点儿人际关系的群体只存在于那些跟虚境保持一定距离的人们之中。每当三人回忆起曾经的那些亲人跟旧相识之时,都对强推虚境扩张的羿痕恨得牙痒。而虚境的扩张自然又是跟羿痕的时空修刻工程深度挂钩的。炉言在进入时空修刻部之后,跟闻秋一样很快就升到了高位。他并未在上司面前隐瞒自己曾经反对时空修刻的过往,只是把当年的自己戏称做不懂事的毛头小子。这种坦然的态度反倒让他在升职的路上更加顺畅了。后来在获得了羿痕跟幕利的青睐之后,就连他们都认为炉言是真正理解他们良苦用心的最好实例。

自然,这种转变不但让贝雨心生反感,就连闻秋都一时有点恍惚失措——炉言到底是演技逼真,还是假戏真做了?这个问题困扰了闻秋三四个月之久,最后到了有点无法继续忍受的地步。为了消除心中的疑虑,他暗中约了炉言在心城北面十几公里之外一处荒废的小工厂内见面。闻秋知道自己是个很惹羿痕注意的人物,因此,跟炉言的接触绝对不能在虚境之中进行。虚境里的任何言行,只要羿痕愿意,他都能查个一清二楚。

两人碰面之时已是傍晚,红阳的余晖穿过那些奇异的建筑,将整个世界拉成长长的影子贴在地上。他们在工厂中随性而行。在那些硕大的钢铁巨兽之间有段早已生满杂草的铁轨,却见不到火车跟车厢。一只灰黑的野猫从铁轨旁窜了过去,钻进了草蔓之中,再也不见。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都踏上了铁轨,边摇摇晃晃地走着,边聊些近况。悠闲漫步之时,闻秋旁敲侧击地各种试探,想摸清楚炉言此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可一贯清冷的炉言并未做什么明确的回应。当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必须回城之时,仍是一肚子疑问的闻秋将炉言送到一个小岔口,这时,炉言才回过头来,淡淡地说了句:相信我就好~

这次会面之后不久,在闻秋身上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当时羿痕权力已经达到顶峰,有种不可一世的架势。而闻秋则刚当上时空总务部的事务官,是身居高位的人中少有敢正面对抗羿痕的特殊人物。本来羿痕并未将闻秋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螳臂挡车,不识时务的理想主义愣头青罢了。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难免有些死硬分子存在,总不能都赶尽杀绝吧。可一旁的幕利却对闻秋的时常出头冒犯很上心。他不断对羿痕进言,说闻秋这人不得不防,至少得随时知道他的动向,还有他平常跟哪些人接触才是。这些话说得多了,羿痕也越发觉得在理。对那些莽撞胆大的年轻人,还是提防点为好。于是羿痕吩咐时空宣务部的部领傲达去暗中运作了一番。最后,傲达竟然收买了闻秋在总务部的助理禾涛,让他随时监视闻秋的一举一动。从此之后,闻秋的言行基本就在羿痕一伙人的掌握之中了。所幸的是,那段时期闻秋并未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没有跟炉言碰面。

当闻秋察觉到此点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有次闻秋在翻看自己的一份文档时,发现文档摆放顺序跟自己的习惯有些差异,这种差异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有点强迫症的闻秋对这点很是自信。他直接叫来了能够接触到这些文档的禾涛,问他是否有动过这些资料。禾涛随口应说不曾翻过。闻秋睁亮眼又加重语气重新问了一遍。禾涛依然说没有动过。可闻秋分明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的慌张。闻秋虽然行事大胆,甚至可说是有点莽撞,但也十分心细。他从此对禾涛留了个心眼,并悄悄安排了两次试探,结果禾涛无一例外地都上了套。原来禾涛一直在暗地里翻看闻秋的各种文件资料,甚至还对他的办公室做了监听。闻秋知道,自己在公事上问心无愧,唯一需要如此针对自己的就只有羿痕那一伙了。既然是他们,那禾涛的所作所为究竟会到何种程度,就很难说了。

为了确认此点,有天闻秋在下午快要回家时,在办公室中装作跟人通话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在城外老地方见面。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出总务部大楼,在心城中闲逛起来。如果禾涛没有跟过来,那么他的监视就很可能只存在于部门之内。这样倒也无妨了。如果禾涛连自己外出都要尾随,那事情可就非常严重了。此时虽然很久没跟炉言会面,但禾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自己的,这点很难判断。闻秋在城区乱逛了一通之后就出了城去,往北走向了上次跟炉言碰面的那个废弃工厂。当他走了那么两三公里之后,已经确定禾涛就在身后了。闻秋此时已经想好了对付禾涛的办法。他继续朝着那个工厂快步走着,似乎急于要去见个很重要的人物。禾涛也紧跟其后,越发觉得今天会有重大发现。当闻秋拐过一个路口后,就消失在了禾涛的视野中。闻秋猫在一旁注视着禾涛的行进路线。结果禾涛在跟丢了闻秋后,在荒野里神色慌张地转了老半天才寻回回城之路。看这样子,自己上次跟炉言的会面禾涛应该是没有跟来了。此时闻秋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要帮禾涛好好安排一下了。闻秋知道贝雨在两个世界穿行频繁,结识了不少的异类人物,于是,他寻了个禾涛跟不着的机会同贝雨见了面,想看看他能有什么法子将禾涛从自己身边弄走。贝雨听了闻秋的话,想了半天,说他倒是认识一个叫铃豆的小律师,那人跟原体置存部的一些工程师有些来往,可以从这方面动动脑筋。闻秋大概明白了贝雨的意思,那就是要趁禾涛进入虚境之时,在他的实体上动手脚了。闻秋想了半天,也实在没其它更好的办法,就跟贝雨仔细合计了一番,安排好了一切。贝雨跟闻秋分开之后,就去找了铃豆,问他若想让一个人永远留在虚境之内,该怎么办?满头脏辫,胡子拉碴,叼着半截香烟的铃豆笑了笑说,这种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挺简单。贝雨问他怎么个简单法。铃豆说只要找对人,在其进入虚境时,给他的实体注射两三次特别的药剂就行。要不了多久,对方就再也离不开虚境的生活了。贝雨自然是有听铃豆吹嘘过是认识这种人物的,就问他是否真有刚才说的那么轻松。铃豆想了想,说两天后再来这里找我就是。两天之后,贝雨再来这里见到铃豆时,他身边还有一个人——置存部的工程师施因。铃豆大概了解贝雨的底细,知道他暗地里干些反对时空修刻的事情,所以介绍过来的这位也是同道中人。因此,贝雨可以放心地将此事托付于他。铃豆先前就跟施因说了下贝雨的来历,率直的施因听了后立刻显出一副仰慕的神态,说一定会把这事办得非常妥帖。待到三人见面之时,倒没谈多少具体的正事,七七八八的一些瞎扯倒是占去不少。总之就是施因对贝雨相见恨晚,直言贝雨所托付的事情就包在他身上了。贝雨问他,该如何感谢才对。憨厚的施因倒有点窘了,说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什么感谢呢?顶多将来也帮他办点什么顺手的小事就行了。大家欢笑一场就散了。

贝雨跟铃豆的认识过程也是有点凑巧。贝雨有次在体育场跑步时,中途去附近上厕所。因为这厕所进去拐角多,男女两个门又是靠近地垂直挨着,每次进去他都要先确认一下是否是男厕。结果这回进去发现一个扎着辫子的女人在里面对着镜子正弄着脸上的什么东西,吓得他赶紧退了一步出去。贝雨站在门口,又确认了一次,这的确是男厕啊~再回头看那女人,原来是个留脏辫的胖壮小伙儿。那小伙儿连忙抱歉地跟他说这就是男厕,贝雨也尴尬地打着哈哈,兄弟,你可真把我吓住了啊!最后,更让贝雨更惊奇的是,就是这个脏辫小伙儿前几天告诉他这个厕所的所在。原来的厕所翻修,那天贝雨找厕所,找到他上班的咖啡厅,是他就告诉了贝雨这厕所如何走。就这么尴尬了一场之后,两人成了挺好的朋友。后来贝雨追问作为律师的铃豆为何又在咖啡厅上班,铃豆只是神秘地回答说在搞点副业。

说回施因对付禾涛的办法。虽然这虚境世界极为发达,但情绪产生的生理机制依然无法彻底摸清,所以情绪的最终来源还是本人的实体。任何虚境内的情绪体验,都实时跟实体发生着互动。实体对虚境信息的反馈经过通讯网,即时反应在虚境内的个人之上。经过这番来源于实体的信号转化,才有生发于自身的真实感受。而施因就是从贝雨那里拿了禾涛的身份ID,在其进入虚境的时候,给他的实体注射了几次强效的亢奋药。于是,禾涛在情绪体验上的实际可感值骤然提升。也就那么两三次体验到情绪的极致高峰后,他基本就再也回不来现实世界了。一个钉子就这么悄悄地被轻易拔除。闻秋事后给自己另选了个可靠的助理,从此也在自己周围多放了个心眼。不但如此,闻秋还时时留意着然云身边常进出的人,倒也没再发现过什么异常。看样子羿痕那边也并未将这种盯梢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有可无而已。在后一次跟炉言的会面中,闻秋跟他说了这事,让他也稍加留心。炉言听在了心里,不但时时注意自己周围,对息月也十分留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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