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梦五百年,寄人篱下过(1 / 2)

《山海经》曰:“管涔之山,汾水出焉。”汾河源出管涔,穿溪过涧,沆瀣直下,穿三晋而抵河津,汇入滚滚大河直奔渤海。

时维初秋,相比于江南的热浪还在撩拔女性裙边时,处于北国的三晋大地,已经颇具几分凉意。

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太原府、太原县。

河下都、柳林庄。

高墙深宅的王家大院内,一群年纪十来岁左右扎着发鬏,稳坐凳子上的孩童,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坐在正堂廊下,端着呷哺着茶汤的王氏族老们,看着眼前一众孩童,互相附耳窃窃交谈。

“四郎忒是不错,看他样子想来此次考校,当不会让我每失望。”

“我看六郎也不错,只是不晓得日后能不能考得个功名,阖族上下与有荣焉。”

“我太原王氏子孙,那是人人如龙,族老多虑了。”

“诶?我怎得看到王朝辅那厮好像睡着了?”

“嗯?你每且去看看这业畜,倘或真的昼睡,倒是要教他好生长长记性。”

坐在不起眼角落里,本应该积极应对这场考校的王朝辅,此刻却是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危机即将到来。

“噫!好了!我中了。”

熟睡的王朝辅,突然从案上蹿起大声嚷嚷了起来。

“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

得到族老指令的仆人,从廊下疾步走来,却恰好看到王朝辅如疯了一样,在考场之内上蹿下跳大呼小叫。

于是也没有什么顾忌,只是伸出那蒲扇般的大掌,照着王朝辅那布满胶原蛋白的俊脸就是一个大逼兜。

神智混乱的王朝辅,硬生生挨了这一记耳光后,刹那间便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只觉两眼火冒金星。

其余人看着这一幕,或是抿嘴暗笑,或是噤若寒蝉……

而被打的七荤八素的王朝辅,半晌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大骂一句:“你这腌臜奴才,如何敢辄来殴打乃公?”

若是以前的性格唯唯诺诺的王朝辅倒是不敢此。

然此时非彼时。

而今的王朝辅在呼呼大睡之时,灵魂却是早已更换。

就在被打愣神之际,王朝辅才堪堪接收完身体记忆。

不知因何缘由,灵魂早已跨越数个世纪,来到了大明。

时间线是弘治八年,秋七月,也就是公元1495年。

虽然转瞬之间,从21世纪初跨越500多年,抵达15世纪末,这种事实在过于玄幻。

可王朝辅到底是久经网文泛滥年代的人,很快便接受了这件事。

最重要的便是脸上火辣辣的疼明确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故而他也不得不接受。

俗话说得好“反抗只会让你更加疲惫,不如敞开胸怀尽情享受。”

只是现实好像只让他享受到了大逼兜……

按照原身他爹官居五品的身份,按道理而言不会过得这般卑微,更不会被一个府中下人殴打辱骂。

可奈何其母不过只是一个被没官的乐户出身,即便原身父亲操作了一番,找关系换了民籍,但身份低贱这点是无法忽略的。

介于生母出身,自称中古五宗七姓之一太原王苗裔,自然不会认可这个子孙。

后来王朝辅生母早亡无人看养,其父只能力排众议,让私生子的王朝辅住在王家。

然而生活在豪门望族的王朝辅,却并没有享受到家的温馨感,只有族人的鄙夷、排斥、无视、耻笑……

总之数年下来,原身可谓是受尽人间冷眼……

在这种寄人篱下环境中生长的王朝辅,性格愈发孤僻、懦弱。

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用功读书,只求有朝一日科举中式,能够让爷爷、奶奶正眼瞧他,也能为生母正名。

只可惜,在读书方面王朝辅天资并不算很好,从四岁进入社学以来,到如今已经算是有两三年了,却仍然无法通默《四书》。

试问科举何其难哉?

自科举兴起以降,近千年时间里,有多少少年得志的神童异才,文采斐然的风骚学子,都折戟成沙在这独木桥上。

更遑论资质平平的王朝辅?

最终原身也为自己的心愿,献上了那卑微的生命……

接收着原身记忆,对于寄人篱下生活有着切身体会的王朝辅,更明白前身志愿是无比正确的。

在这个吃人的年代,只有走上仕途才能算的是是逆天改命。

只不过眼下已是容不得他有别的想法……

闲话少叙,却说被王朝辅骂的仆人瞬间一愣,其它人也被惊的目瞪口呆。

往日王朝辅虽不曾被打,可在被人辱骂只是往往都是低头不语,或是狼狈逃离,哪里像今天这般生猛直接对骂?

“含鸟猢狲,倒骂的我来,我却是奉了老爷令来训你的。”

“如何骂不得你这龟孙子?我自不曾惹到你,你却辄来把我打,骂你还是轻的,少不得把你请那王法大堂走上一遭。”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是自古以来的通理。

前身混的这么惨,固然是因为身份为人所轻贱,但更重要是原身总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后让人一步一步骑在他头上拉屎。

只是现在王朝辅,却是不会允许随便阿猫阿狗都骑在他头上拉屎。

没穿越前被欺负,穿越后还被欺负?

那他喵不是白穿越了?

“吵个甚么吵?”

就在下人刚要还嘴时,身穿朱子深衣,头戴东坡巾,胡须皆白的老者,冷着脸走了过来厉声呵斥。

“见过静学公。”

来者正是如今执掌王家的族长王永亨,其表字延庆,号静学,数十年前以举人入仕,直至官居隆庆州知州才致仕归野。

见到便宜爷爷王永亨到来,王朝辅不紧不慢的行了一礼,再恭敬地请求:“刁奴目无尊卑,还望恁为小子取得个公道呵。”

王家没有认王朝辅,原身当然也不敢上去攀亲,称呼对方为爷爷。

至于现在的王朝辅,更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所以也就延续着原身的称呼,但也没有失了应有的礼貌。

可即使这般,王永亨依旧没有承情,反而是对方今日将自己放入“主”的位置上,更让其感到不爽。

人老成精的王永亨当然也不会在这里发作落人话柄,由是对王朝辅的请求置若罔闻,反而责骂:“你这孽障面对族中考校却不好生考来,只顾酣然大睡,现在却来置喙我王氏家风是个甚么道理呵?”

虽心中早已有了预计,王永亨不会替他主持公道,可这般无视却也让其感到无比窝火。

只是“族权”二字摆在那里。

他敢和下人对骂,是因为下人身份低贱,平时还狐假虎威惯了,与族人多有嫌隙。

公论之下占不到任何好处。

只要王朝辅胆敢和王永亨对着来,明日或许他就会不明不白暴毙,然后乱葬岗多了一具被野狗啃食的尸体。

不要怀疑族权对族子的压制力。

诚然15世纪的宗族无法比拟汉唐的地方豪强,也没办法与经过雍正钦定族长可以对族人施以刑罚的族权相比。

但想要无声无息弄死王朝辅这般可有可无的人,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只是看王永亨愿不愿意费这个功夫罢了。

避免硬刚的王朝辅,遂诡言解释:“静学公确实着了阴险小人的道了,方才小子不过是伏在案上想着怎么答题入了神,外人看来以为我睡着了。”

“贱婢子,竟这般巧舌如簧。”

王永亨是师承河东学派创始人——大儒薛瑄,而且还在官场沉浮多年,但不代表他是什么脾气好的文雅之士。

对于王朝辅这个王氏污点,他向来就是不忌什么口业,能骂的多难听就骂的多难听。

一番粗口臭骂之后,又道:“你道自己是想着如何下笔,那好,我且看你今儿想到什么,就以晋祠为题做得诗来。倘或做不出来,你就滚出王家自生自灭。”

一个贱婢子居然在他面前,还敢如此踏床啮鼻,无疑是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威严有被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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