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6(1 / 2)

自被麻将馆拒之门外后,彩票店他也不再造访。这些天罗森开始陪着巷子里老祁到溯娜河钓鱼,老祁今年刚从矿上退了休,他体态精瘦,脸上蓄着胡子,由于长着一副黄豆大的小眼睛,很多不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是因没睡好而睁不开眼,事实上他眼神好使着呢,河里哪个地方鱼多,他隔着几十米都能看清。

赶上天气尚好,太阳娇羞地躲进了云层里,此时正是钓鱼的好时候。对于钓鱼这类慢活,漫长等待的过程早已磨去了罗森的耐心,他开始坐在马扎上打哈欠,偶尔焦躁地东张西望。放眼望去溯娜河沿岸的工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苦力,他们是要在溯娜河建设一座桥梁以方便煤炭的运输。随着步入二十一世纪,蕴明镇煤矿引进了全新的采煤设备,这些设备不仅减轻了工人的负担还使产煤量大幅增加。为了方便煤炭的运输,桥梁的建设自然刻不容缓。这些苦力大多是些四五十岁的男人,其中不少都是农民工,这年头靠种地赚钱养家属实不如外出打工来的实在。队伍里还有几个刚成年的孩子,别看他们一脸稚气的模样,干起活来却十分麻利,偶尔与罗森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们便会热情主动向罗森招手致意。事实上罗森并不是再看他们,而是被一个年轻女子所吸引。她皮肤白净相貌清秀,即便穿着件粗布衫也难以掩盖她那姣好的身形。她在工地里做着铲沙子的营生,比起那些身体壮硕的男人,她那单薄的身板只准许她每次铲半铲沙子。罗森不知她为何要做这般苦力活,以她自身的条件完全可以在集市里做一个小本买卖。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干这种苦差事。”罗森观察了她良久,终于忍不住向老祁询问。

老祁瞅了瞅罗森又将目光聚焦在工地里那个女人,“她早就不是姑娘了,现在她是个寡妇。”他肯定地说道。

老祁的回答点燃了罗森的好奇,“她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没在镇里见过她。”罗森追问道。

“她叫陆晴,在镇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连她都不认识,那你一定知道咱以前那位老镇长吧?”老祁反问道。

“这我当然知道了。”他说。

“老镇长家有一个傻小子,”老祁向罗森做出了解答,“而这个女人就是他那傻儿子的老婆。”

罗森听后感到十分困惑,那傻小子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娶得这般漂亮精干的女人。“老天真是不公平,好女人都被傻子娶了。”罗森嘀咕道。

“唉,然而自从那个傻子逝世后,她就成了一个寡妇,”老祁无奈地叹息,“她还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此时太阳又淘气地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周边环境顿时明亮了起来。随着鱼漂猛烈震颤,罗森果断将鱼竿回拉,果真是条大鱼,是条足有一尺长的大草鱼,这般大小的鱼在溯娜河里属实罕见,一旁的老祁看着都兴奋了起来,“这般大小的鱼在这里我也是头一次见。”

不知是罗森没抓稳还是他走了心,在解钩的过程中,原本能够到手的草鱼却不慎脱了手,看着草鱼沿着浅滩游向深处,罗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

“你的鱼都丢了。”老祁深感惋惜。

罗森迟疑了片刻,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悲伤反而充盈着喜悦,“丢就丢了吧,总还会钓到的。”

“这么大的鱼以后很难再钓到了。”老祁说。

“只要它还在这条河里,我就一定会再碰到它。”说着罗森将鱼竿收了起来,“今天还真是收获满满呢。”

老祁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话。

自那以后,罗森每天都会准时来到河边钓鱼,实则是把心思用在了陆晴的身上,他发现她铲沙子的动作同样动人心魄。为了更接近陆晴,罗森为此常常更换钓鱼地点,每次都会离工地更近。

当老祁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才发现罗森这人并不老实,“工地那边太吵了,鱼都被吓跑了。”他向罗森示意。

罗森不以为然地冲他一笑,“是把胆小的鱼都吓跑了吧,留下来的大鱼都胆大。”他说。

老祁不清楚罗森的话是否是悖论,可他非常清楚镇上可没有谁愿意接近那个女人,自古红颜多祸水,动人的美貌终究会将人带入死亡的漩涡,罗森应该很清楚这个道理,出于好意他还是提醒了罗森,“那你可要注意了,胆大的鱼都吃人。”

事实上罗森并不清楚。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和个傻子一样,他总会本能的将目光移向陆晴,脚步也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他抛下鱼竿拿起了铁锹,他开始在工地上干活,脏活累活他都能干,一度成为了工地里的劳模。罗森的所作所为陆晴都看在眼里,可她对罗森没有任何想法,对于一位站在深渊之下的人,她不想因自己而影响到周围其他人。

自与陆晴相识以来,罗森也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岁月。每天清晨他都会随着六点钟的鸡鸣声准时起床,穿上棉布制成的格子衫,一条褐色高腰筒裤,搭配双黑色胶鞋,这副行头是他从集市上买来的,他还顺便买来了电动剃须刀和一套指甲钳,并养成了早餐前剃须洗漱的好习惯。以往的馒头就稀饭已经不能匹配他的这身装扮,于是他开始到厨房里烹制鸡蛋羹,掺合几片桃酥并喝上一杯新鲜的牛奶。早餐过后,他背起铁锈红皮质挎包,蹬着钢架自行车沿着巷子穿过街道出了镇,他参与进了溯娜河的桥梁工程建设。钟梅对丈夫的行为表示赞同,并对丈夫的重回正轨而感到欣慰,虽然丈夫罗森依旧对养鸡场事务不管不顾,但也好过那个成天打牌无所事事还发脾气摔碗的无能男人。那段日子钟梅饱受煎熬,她也是在那段日子里成长起来的,也更加明白生活的不易。罗森不顾家的日子她早已习以为常,她仗着自己还年轻便一个人扛起了养鸡场日常管理,年长懂事的罗伽玟也会在学习之余帮助母亲,虽然只是撒撒麦麸玉米粒这种轻松的活,但也给母亲节省了不少的体力和时间。事实上罗森选择加入进溯娜河桥梁工程建设并不是钟梅所认为的良心发现,而是出于对自己灵魂归宿的眷恋,在那里他能够找到灵魂的归宿感,以及心灵上的慰籍,那是一种无时不刻吸引着他的力量。罗森的体贴入微也确实感染了陆晴纤细敏感的心,虽然她一直对罗森不冷不热,但她的内心依旧保持欲拒还迎的态度,她常常会拒绝他的请求,但实则更想接受他,她一直处于这种内心对抗的状态。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罗森了解到她是一个性格忧郁的女人,为了讨取陆晴的欢心,罗森在一个午休期间为她讲述起自己初次养鸡的失败经历。让罗森没有想到的是陆晴听后居然笑出了声,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她昙花般短暂的笑容,他用初次养鸡的失败换来了今天的成功,借助此时欢快的氛围,他对陆晴说道:“后来我才发现,原来那些鸡下的不是蛋而是鲜花。”罗森的热诚还是感染了陆晴,她尝试着敞开心灵去接待罗森,还为他讲述起了自己的身世,这件事让她纠结了很久,最终她还是选择向他坦白,无论他是否会接受现实的残酷,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一天工作结束后,罗森原本准备骑车送她回家,陆晴却拒绝了,现在她还不想带罗森回家,其实只是因为她本身没有家,她有的仅此是一间充满着悲伤回忆的房子。罗森也从不问她想去哪里,因为无论她想去往何处,他都愿意用自己的余生去追随。此时俩人在黄昏的余晖下并肩而行,沿着波光粼粼的溯娜河悠哉地漫步,他们走了很久,也可能是时间故意放慢了脚步,望着缓缓流逝的水流,罗森第一次觉得眼前的溯娜河仿佛永无尽头。夜幕降临,俩人的脚步在一间老旧谷仓前终止了。这里曾是乔安带着罗伽伊看月食的地方,而今天在这同样的地方,陆晴也将为他讲述起一个有关月亮的故事。

陆晴自出生那天起就深陷命运的诅咒,这也使她的人生历程颇为戏剧性。自她记事起,她就与父亲在蕴明镇相依为命,为了扶养她供她上学,父亲选择参与到小镇初期的工程建设当中,父亲凭借体力劳动养育她直到初中毕业,一直以来父亲都是她精神的支柱,是她为之骄傲的榜样。但随着经济压力增大,父亲不得不扛起了更多的重任,揽下了更多的任务,后来正因无法承受身体疲惫,他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丧了命。当年幼陆晴得知父亲死讯的消息后,她感觉精神的支柱在那一刻崩塌,天空也随之倾泻了下来。后来她被前任的老镇长收留到了家里,老镇长为人和善,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但随着陆晴心灵逐渐成熟,她也逐渐看出了老镇长的别有用心。老镇长见她漂亮又懂事,出于私心的安排,他早早的就为陆晴和他家那个傻儿子定下了亲事,他还为了此事花光了毕生积蓄给他们买下一处小院用作婚房,待陆晴成人那天就为他们举办婚事。他的儿子刘漠患有先天性智力缺陷,但干力气活却是一把好手,陆晴起初对这门亲事并不买账,但是出于对老镇长的感激之心,她选择勉为其难的默认这门婚事。但随后的事情却让她意想不到,老镇长因旧病复发提前离开了人世,只留下陆晴和那智力障碍的儿子刘漠,此时陆晴年已经满十七,镇长儿子大她十一岁,在老镇长的离世后,刘漠因按耐不住内心的饥渴,在婚事之前就与陆晴圆了房,这也使陆晴的身心饱受折磨,她认为自己失贞是出于刘漠并没有遵守约定,她恨不得刘漠死去。然而这份诅咒属实给刘漠带来了灭顶的灾难,第二天他就死在了街上。刘漠死后,陆晴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她为了生活又不得不去打工赚钱,可正因如此她意外动了胎气,孩子也因早产而亡。几年后她又遇到了一个不错的男人,但听闻她那死亡诅咒后,那人吓得离她而去,后来她只好独自一人生活。那些日子里,陆晴的生活深受当地封建迷信所影响,镇子里诸多年迈妇女把她称为巫婆,并编造出她会向周围的人释放死亡魔法,甚至说她的美貌能够蛊惑人心,她的言语会释放可怕诅咒,没有谁能够在诅咒中幸免。随着谣言越传越开,老妇人们还编造出危言耸听的童谣来讲给孩子们听,说那白杨树林里住着一个专抓小孩的黑巫婆,虽说这些童谣编造的漏洞百出,但也确实吓住了不少孩子。谣言给陆晴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她的邻居出于避讳而选择搬了家,此前追求她的男人也因害怕她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不敢与她接触。每当她出现在小镇的街头,她总会受到异样排斥的目光,人们不愿与她进行交流,即便是街头的商贩,他们甚至不愿意将货品卖给她。关于她的母亲,陆晴一向很少提及,其原因是在她出生那天母亲就不在人世,自她出生以后她就与父亲开启了相依为命的生活,她对母亲的了解甚少,至于对母亲的映像只仅限于父亲对她的讲述。父亲年轻时曾是一名军队里的传令员,在一次战役中被炮弹所炸伤,他是迷糊中被几名战友抬进了医护站的,并在那里结识了让自己清醒一辈子的女人。那段恋情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后来他们举办了婚礼。在母亲离世后,为了忘记那段沉重的历史,父亲选择离开那个让他感到清醒的地方,并在迷糊中带着她搬进了建设中的蕴明镇。听过陆晴的讲述,罗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凝视着屋顶散落的星光,他不知该如何回应陆晴的期待。罗森的沉默让陆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下一秒罗森突然抱住了她,将她扑倒在草垫子上,陆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头绳就被解开了,柔顺的长发散落开来,被屋顶渗透下的星光缀上了星星的发饰,罗森爱抚着她的长发,嗅着她发丝间散发出的气息,“今后你将不再孤单。”他将脸贴至陆晴的耳边轻声说道。陆晴的眼角湿润了,这正是她所期待的,而罗森的出现让她的世界重新丰富了起来。罗森的攻势仿若一名熟练的刺客,倾刻之间就破开了她的防御。此时她正如一个被剥去绿锦衣的玉米,将她的玉体完美呈现在罗森眼前。她出于羞涩侧着身子,不让罗森看到她涨红的脸。这是一个瘦弱的家伙,身体保留了少女时期的窈窕妍姿,但她却拥有着滑梯般优雅的曲线,这也使罗森的手不由自主沿着她的肩膀滑落至她的腰间,那一刻他抱住了她,她的小腹柔软且富有弹性,并会在她每一次呼吸间温柔起伏。在昏暗的谷仓间,他们触及着彼此赤裸的肌肤,嗅着彼此身体充盈着的味道,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直到余温散尽。

在深夜的谷仓里,陆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子,抹了抹粘在后背的枯草,旧时的不幸记忆依然缠绕着她,让她在每次噩梦中都仿佛又一次的亲身经历。此时罗森正侧着身子安睡,陆晴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在昏暗中隐约看到他身体的轮廓。她用指尖去触及他尖锐的下巴,并沿着他脸颊骨轻柔划过,陆晴认为他此刻一定在做梦,他所梦到的人或许是他的妻子,或许是他的两个女儿,但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毕竟在他的世界自己只能算是一个外人,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她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走进他的梦中,因为他的梦中只能存在一种人,那正是他的家人。不过她不希望自己会梦到他,永远都不要梦到他,因为在她的梦中也只存在一种人,那无非是死人。太阳还不到升起的时候,陆晴又平静地躺了回去,此时她已经睡意全无,凝视着谷仓顶棚零星散落的晨光,这又让她回想起了在多年前所经受过的重重苦难,她想家了。凭空臆想间,如果她能更早遇到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就不会经历那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事情。当清晨的微风穿透薄雾从谷仓缝隙间吹进来,她感受到穿透脊柱的寒凉,寒冷源于此刻她正赤裸着身体,仿若一只剃了毛的绵羊。或许是前夜释放了过多的热量,她伸手去探衣服,在昏暗的谷仓间摸索了一番,最终只摸索到了他的眼镜,她放弃了,她将手缩进了胸前,蜷缩着身子依偎在他的身旁。现在她想给家人打一个电话,或者用更为传统的方式写上一封信,可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更加荒诞的是她都不知道信写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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