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7(1 / 1)

没有人记得那天公鸡有没有打鸣。当钟梅家大门在不到五点钟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使罗伽伊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是家里第一个听到敲门声的人,随后母亲钟梅和姐姐罗伽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所唤醒。此刻天还没亮,想到一夜未归的丈夫,钟梅下意识认为这定是罗森回来了。在不紧不慢地穿戴好衣服,钟梅披着件薄外套走出了屋门。她还未来得及询问来者是何人,来者便主动向她报上了姓名。

“我是陆晴,你家罗森出事了。”

听到来者竟不是自己的丈夫,反倒是一位不曾相识的女子,钟梅立即打开大门与她相互确定身份。见她一脸仓惶的模样,钟梅还误以为是她找错了门,最终在双方相互确定身份后,女子立刻向钟梅表明了来意。“快点!”女子冲她说道,“把衣服穿好,你的丈夫出事了。”

这个消息让钟梅大吃一惊,凝视着眼前陌生的女子,钟梅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经历梦游,可身体的寒意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向女子询问:“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或者今天一早。”陆晴回答。

听她这么一说,钟梅顾及不上安顿孩子,匆匆跟着陆晴去了。钟梅来时,罗森早已经咽了气,派出所向她开示了丧葬证,叮嘱她早点料理后事。钟梅的脚步刚迈进房间就不禁地打起了寒颤,或许是因为刚死过人,整个房间都显得异常阴冷。那印花的桌布还泛着潮气,窗帘就像是凝固了一样,窗台上的月季花也似乎失去了生机。只见罗森平躺在木床上,身上蒙着层夏凉被,他的面部是被遮住的,钟梅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来确认死者的身份。只见他赤裸着身体,两个眼睛是合着的,脸上皱纹还很清晰,表情虽然僵硬但并表现出丝毫的痛苦,想必是在经历一场美妙的梦而不愿从睡梦中醒来。钟梅心情复杂,可她深信罗森定是在睡梦中被上帝带走的,走时还是一副愉快的模样。为了不惊扰他,钟梅将被子轻轻地盖了回去,然后离开了房间。罗森的不辞而别让钟梅没了主见,最开始钟梅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罗永旺,考虑到他年事已高,罗森的离世难免对他有所打击,她只好电话通知了罗根和乔恩医生来探讨后事,还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叮嘱:千万不能将罗森的死讯告诉罗永旺。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罗根还是带着罗永旺赶来了现场。对于违背钟梅的承诺,罗根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依据他对老头子的了解,他曾当过士兵也当过工人,一生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了不少,什么情况没有见过,这件事完全在他可接受的范围,何况大伙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死了什么人,到街上随便逛一圈就能听出个所以然来。想要瞒住罗永旺是根本瞒不住的,他的腿脚是不利索,可脑子好使得很,更何况罗永旺身为家族长者,这事也理应由他来决断。看着钟梅悲恸地哀哭,罗永旺轻抚她的肩膀让她节哀顺变,随后他径直地走向了罗森的遗体。他将脚步停在了罗森的身前,凝视着眼前已经冷却了的尸体,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陆晴。她一直在打颤,只不过现在颤的更厉害了,凌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母鸡。对于亲身经历战争年代的罗永旺,生离死别他早已经麻木,正如儿子罗森的离去他没有感到痛心,反倒是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悲愤。“早知道他会死在女人的卧榻之上,我宁愿在他活着的时候就给他的脑袋喂一颗枪子。”罗永旺说道。为了保住罗家的名声,罗永旺与众人商议后决定闭门处理后事,还免去了当地特有的祭奠仪式。毕竟这种事若是传进外人的耳朵里,罗家名声也将毁于一旦,尤其是对于罗家的后人,被人背地里说闲话可不好受。因此那是一场没有灵堂、没有花圈、也没有鼓匠队的葬礼。罗永旺只是吩咐罗根到镇里购买些纸火,让乔恩医生去联系当地的公墓,今天众人为罗森守灵一日,待到明日一早准时下葬。至于陆晴,罗永旺不想埋怨一个女人,更没有记恨一说,虽说她与罗森的关系谈不上道德,但罗森的离去只是出于对家庭的不忠,因此罗永旺特意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尽早离开蕴明镇。对于处理丧事,罗根表现的很不情愿,生怕染上晦气引来霉运。无奈于父亲罗永旺的要求,以及对弟弟罗森生前的有所亏欠,他还是勉为其难的操办了这件事。为了不影响运势,他在腰间系起了一只桃木貔貅,并深信这只貔貅能够对他起到庇护。就在午餐前夕,乔恩医生将罗森的离世消息告知了卢婉,墓地他已经联系好了,今晚他将为罗森守灵。乔恩医生不打算让卢婉参与其中,也就因为这件事,夫妻二人险些再次引发争执。出于乔妮年幼还离不开人,乔恩医生希望她留在家中照看孩子。卢婉却表现出与之相反的态度,她认为自己留在家里并不妥,自嫁入罗家以来她便是罗家的一份子,对于罗森的离世她岂能坐视不理。好在罗永旺及时赶来对她呵斥制止,罗永旺清楚卢婉的性情,他还是赶来了,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卢婉坚持自己的立场。于是罗永旺只好用严厉的口吻对卢婉说道:

“请卢婉同志务必留在家中,这是命令。”

钟梅与两个女儿回到屋里,把罗森生前的衣物,睡过的床单,以及用过的毛巾一并装进了麻袋,火化时给罗森带走,至于无法焚烧的剃须刀和香水,她们就一并丢进了垃圾箱。为了让罗森走的体面些,罗永旺与罗根为他穿好了寿衣,罗根不是很情愿,再看过父亲的脸色后,他还是为弟弟穿戴了起来。守灵夜间,趴在院墙上的丝瓜都安静的睡着了。罗永旺端详地靠在墙边椅子上,低声细语为这些丝瓜讲起了睡前故事,所讲述的也都是些罗森生前往事,虽说他死法并不光彩,但打心底里罗永旺还是对他的离去深表惋惜,毕竟他还年轻。钟梅站在一旁聆听着罗永旺讲述,此刻她已经不再哭泣,亦或许是为了将眼泪留到明天,面对罗森骨殖的时候淘淘大哭一场,以此宣泄压抑着的情绪。多年的夫妻生活,即便两人感情曾经历低谷可生活依旧过的下去,现在罗森未老先行,钟梅未曾设想过自己会突然变成为一名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面对今后的生活,钟梅至少不会迷茫,她会将养鸡场操持下去,把两个孩子带到长大成人,这正是属于她今后的人生道路。看见母亲钟梅沉默不语,坐在一旁的罗伽玟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实际上,她的眼泪不是为父亲罗森掉的,她是在哭自己,就同往常一样。一直以来她同父亲的感情都没有那么深,父亲仿佛一直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对麻将的兴趣对彩票的热爱都远胜于关心自己的孩子,父亲向来对她不闻不问,现在他离去了,甚至还未来得及忏悔就离去了。注视着冰棺里的父亲,罗伽伊没有哭,她的身体在夏日的暖流中微微颤栗,父亲的离世并没有让她感到解脱,他活着的时候罗伽伊惧怕他,现在他不在了,围绕在她身边的恐惧却未曾消失。罗伽伊再也无法向父亲证明什么了,只好从自己的钱罐里取出两枚硬币放在了父亲的眼睛上,而多年以后当她再回想起父亲,她不会为父亲的离世感到耻辱。直到鸡鸣声再度响起已是隔日,罗森的骨殖已深埋于地下,世界已然变化,春来花开会有时,秋至叶落几轮回,罗森将长眠于此,他终究找到了灵魂的归宿,而对于站在远端林子里哭泣的陆晴,她又一次回到了至暗时刻。时间会平复伤痛,缓慢的,无形的。受伤总是一瞬,治愈却如此缓慢,不过说也奇怪,直到几天后卢婧到来,众人反而一下子就从悲痛的心情中解脱出来了。

说起卢婧就不得不追溯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计划生育国策还没有实施,一个家庭生育七八个孩子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她的母亲总共生育了七个孩子,出于养不过来的缘故,老六和老七就被父亲卖到了外地,卢婧作为家中老五,她就理所应当成了家中最小的。卢婧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大姐早已远嫁他乡,两个哥哥至今还留在老家干农活,老家的生活水平太差以至于他们始终娶不起老婆。卢婉作为她的四姐,也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姐姐,现听闻四姐卢婉在蕴明镇成家生活多年,姐夫乔恩医生又在当地颇有名誉,卢婧也就愿意投奔过来,更何况在这发展蒸蒸日上的蕴明镇落脚是绝对明智的决定。她是一位聪明的女人、时尚的女人、也是一个吝啬的女人,这是罗永旺对她最中肯的评价。在卢婧到来当天,她潮流的打扮就引得全镇上下关注,尽管她有着和卢婉相仿的五官,却选择了与卢婉截然不同的时髦打扮。比如她那头绯红色的大卷发,鼻翼上的蓝宝石鼻钉,还有两枚金灿灿的大耳环都让她看起来非比寻常。当然远不止如此,她迥异的衣装风格都能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居民大开眼界,苏格兰风格的长裙在她身上格外贴切,产自切尔西的尖头鞋更是让她风骚尽显。不识货的人还会以为她出自名门望族,可事实上她这些东西都是些假货。卢婧曾在城里上过几年中专,在毕业后又留在城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化妆品销售,她这副打扮想必就是跟城里人学来的吧。

对于血脉至亲来讲,就算卢婧装扮的超乎常人之外,卢婉也能轻而易举辨认出她来。卢婉从没想过她会来,更不会想到她会突然降临在自家小院的门前。激动的心情使卢婉忘记了怀里的孩子,只见她抱着乔妮就冲到门外迎接,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地乔妮放声大哭起来,于是她只好一边安抚乔妮一边为卢婧拉行李。姐妹俩多年未见,难得的相聚让两人敞开心扉聊到很晚,她们几乎无所不聊,无论是家里状况还是过往经历都能聊得津津乐道。当卢婉知晓妹妹还没有成家,她一个女人家在城里生活的孤苦伶仃,属实不如来小镇里生活,最起码姐妹俩能有个照应。卢婧也向姐姐阐述了今后的一些打算,近年来蕴明镇早已发展的今非昔比,等她在镇里寻摸一处好的差事,她就可以长期定居下来。想到她暂时还没有落脚处,卢婉建议她先在自家将就一段日子,等到她找到工作再搬出去也不迟。不过很快,卢婉的建议就被在场的罗永旺否决了。罗永旺觉得卢婉的决定太过突兀了,考虑到在乔妮出生之后,乔恩医生的小家就已经相当拥挤了,现在又添这么大一个人,卢婧的到来不但打搅了他们夫妻生活,拥挤的家庭环境对两个孩子的成长发育也不利。既然自家房间还闲置着,不如让卢婧先将就住下,这样总比打搅乔恩医生一家的生活好。既然罗永旺都这么说了,卢婉也就遵从了罗永旺的好意,就在当天卢婧就搬入了罗永旺的老院。再后来就是帮卢婧寻求工作,在那段缺乏人才的年代,只要有些文化知识就能找一个相对不错的工作,卢婧起码读过中专,在那个年代也算是少有的知识分子,现在又有乔恩医生出手相助,很快卢婧就在当地的一家托管所入职了。她开始担任辅导员工作,无非就是给当地的留守儿童辅导作业,管理这群孩子们的日常起居。她在和孩子们打交道方面得心应手,只是她不曾想过镇里的留守儿童会如此之多,他们的父母为了寻求好的发展都去外地打工了,这样一来,不是将孩子丢给自己年迈的长辈就是将孩子委托给了当地托管所。托管所里的这群孩子净是些有苦不能言说的可怜孩子,他们长年活在自己压抑的世界里,这也导致他们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抑郁倾向。显然我们对他们痛苦全然不知,对于一个习惯享乐的人,他又怎能愿意去理解苦楚呢,即便他心存善意,他所能做的也仅此是在苦难前停驻、倾听、亦或者装模作样。在卢婧搬来后,罗永旺怎么都没能想到,卢婧的到来彻底打破了他原本清净的生活。她会一大早起来到厨房做早点,不熟练的操作将锅碗瓢盆撞击地叮当作响,扰的罗永旺无法安睡。等到她晚上下班回来,她不是端着洗盆满地乱窜,就是坐在屋子里洗衣服刷鞋,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害的罗永旺出去上厕所险些滑倒。最让罗永旺感到恼火的是她做泡菜忘了买酒,结果就把他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做了泡菜,气的罗永旺恨不得砸了她的菜坛子,最终他还是下不去手,这也导致他每次吃泡菜的时候都是一股心疼的味道。罗永旺对卢婧已经忍无可忍,在一天下午,他与乔恩医生展开了秘密会谈,将心中所有苦闷诉说给了他,希望乔恩医生能尽快为卢婧找个新的落脚处,并且尽可能离他远一些。在父亲提出意见后,乔恩医生第二天就开始为卢婧寻求新的住所。想在蕴明镇租房子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这毫不奇怪,近些年,镇里好些居民都开始进城里打工去了,这样一来大把的房子也就闲置了下来。乔恩医生总共为卢婧联系了六家房源,最终都被卢婧以价格过高的理由拒绝了。实际情况是就连乔安都看得出她的吝啬,习惯了在罗永旺家白吃白住,现在要把她赶出去自食其力,她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她不得不编造出一个充分的理由,无非是用结婚的事情当说辞,她需要更为廉价的租金,因为除去日常所需的各种开支,她也想攒一笔钱来用于结婚。她的这个理由显然太过合理,乔恩医生也就信以为真了,毕竟她已经二十四岁,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而事实完全相反,她在结婚的事情上从没有认真过,也或者说是太过认真了,她曾在城里交往过两个男人,最后都因达不到她的预期而不了了之。她自己也感觉奇怪,她的择偶标准并不是很高,说起来就是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体重匀称不要太胖太瘦、长相不要太丑就能接受、性格要温和会体贴人、最好能有稳定工作,可就是这些简单条件都没人能达到。几天后,乔恩医生在后街为她寻摸了一处住宅,只是位置偏僻面积小了些,较于之前五百元的租金,该处住宅每个月只需要缴纳三百元租金,全镇上下都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了。卢婉打心里不愿意搬走,看在乔恩医生为了此事跑东跑西,她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卢婧人是搬走后,可她慵懒吝啬的恶习却留了下来。她会以串门的名义隔三差五跑到姐姐卢婉家蹭吃蹭喝,临走前还不忘拿些馒头和包子以供日常所需。她的恶习卢婉看在眼里,可又看在她一副可怜的模样,卢婉就会出于同情对她施舍,每次见她到来总会烹制一桌好菜来招待她,临走之际还不忘给她带些刚出笼的包子让她当早点。卢婉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是在纵容她,而是为了保全她们家族名声所做的必要牺牲,试想:一个女人有手有脚工资还不低却偏偏选择臊着脸要饭,就算别人不说什么,心里也会嘲笑她们一家,更何况这也不是在卢家而是在罗家。所幸卢婧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意识到这么做有失风度,就在几天后她再次到访,这次她不再是两手空空而是拎着一个帆布袋子进了门,看来她终于明白了礼尚往来的道理。由于母亲卢婉在集市售卖小笼包,父亲乔恩医生还没到回家时间,家里仅留得乔安和乔妮二人看守。见卢婧到来,兄妹俩人没有对她加以理会而是各自鼓捣着喜爱的玩具,一直以来兄妹俩都不怎么欢迎她,虽然名义上称呼她一声小姨,但实际情况则视她与外人无异。卢婧一如既往露出亲切友好的表情和兄妹二人套着近乎,实则她那目的早已被这对兄妹看穿了,她来无非就是到家里拿些包子回去吃,兄妹二人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了不谋而同的观点。卢婧天生的慵懒和吝啬尽人皆知,因此在用餐这件事上没有特意讲究更无味道的概念,只要食物没有腐烂她都是来者不拒。见家中只有兄妹二人,她只是寒暄了几句就将袋子里的桑椹分给了乔安和乔妮。很明显,这些桑椹都是她从沿路旁桑树上采摘来的,镇子里的桑椹还不到成熟的季节,果肉的颗粒还未饱满,有的还泛着青绿色的光,使人看起来毫无食欲。分完了桑椹她便径直走进厨房,熟练的揭开锅盖,将小笼包装进她随身携带来的帆布包。乔安也曾制止过她几回,她却总能以“是你妈让我拿的。”这种理由实施肆无忌惮的掠夺行为,乔妮虽未做口头表示,但内心仍有抵触情绪。为了惩罚她的肆意妄为,乔安同样用了不地道的方式,那就是趁她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悄悄翻墙溜进她的院子,然后试图窃取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挽回局面。卢婧的住宅位于一个偏僻小巷子里,是小镇里最早建成的一批住宅,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住户都搬了出去,只留下零零星星的烟囱上还冒着青烟。或许是因为租金便宜的缘故,不足一人高的院墙简直形同虚设,乔安只需轻轻一跃就能攀上墙头。早年住宅的院子都不大,从门口出发算起,成年人不出十步就能走到头。院子连接着两个独立的房间,西边的房间与厨房相连适合居住,东边房间不住人的话往往被当做储物室使用,然而卢婧就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她把诸多废旧纸箱、饮料瓶子、还有从镇里捡来的破铜烂铁都收拢进了东边的房间,等到这些废品涨价的时候准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尽管两个屋子都上了锁,她家厨房窗户却是敞着的,这可不怪卢婧出门忘了关,而是厨房窗户压根就是坏的。乔安都不曾想过,卢婧家窗户居然成了自己的帮凶,让他轻而易举地就翻越进了屋里。她家院子是微型的厨房更是迷你的,由于通道过于狭小,乔安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以免碰到灶台上拥挤的厨具。穿过厨房就是卢婧的起居室了,起居室还算是宽敞些,只不过时间的磨损使原本简陋房间变得更加面目全非,如果说这所房间里最为醒目的莫过于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了,掸子上的鸡毛同房间墙皮一样已经脱落的所剩无几。乔安小心翼翼地打开衣柜,生怕柜门会突然掉下来,然而衣柜里除了几套风格迥异的时装再无其他。至于坐落在房间角落里的五斗柜,乔安也仅此在抽屉里翻腾出了两颗朽了皮的红枣还有几颗变了质的鸡蛋。卢婧真可谓是将节约做到了极致,兴许她就是全镇里唯一能让窃贼空手而归的住户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单纯的贫穷,事实上她只是单纯的吝啬,就按全镇的人均收入水平来算,卢婧的收入是比不上镇里的高级干部,那也比当地工人农民高上不少,总的来说也算是中上等水准。她在生活方面精打细算,热衷于储蓄,只是她一直以来都对邮政储蓄信之不过,她深信就算是银行也会有出差错的时候,钱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最踏实。这么一来,储存现金就让她伤透了脑筋,刚开始她会把每个月的工资都装进一个小铁盒里,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意为小铁盒上了锁,然后将小铁盒藏在床下。直到她在深夜梦见小铁盒被人偷了,突如其来的噩梦使她失眠了三天,她害怕这会是某种不详征兆。为了保险起见,她开始动手在床下凿出个坑,把小铁盒藏匿进去,再掩上木板铺上地毯,她用费尽心思的操作换来了当天的安睡。噩梦果真再也没有重现,可新的麻烦又找上了她,随着工资越积越多,小铁盒被日积月累的钞票塞地几乎爆炸,卢婧不得不取来蒸汽熨斗将褶皱的钞票一一熨平,这才勉强装的下。“是时候再换一个更大的箱子了。”卢婧自言道。于是她匆匆忙忙去了当地的铁匠铺,当铁匠听了她想要为箱子定制的尺寸时当场惊呆,足足一百二十升,真不知道她要这么大了铁箱用来干什么,她却说用来储备粮食,不知道的人还觉得这尺寸更像是个小型棺材。为了藏下这笔不小的存款,卢婧也是处心积虑,很显然之前在床下挖的地窖已经小的微不足道,是时候继续深挖下去了,以至于当天晚上她便开始了行动。晚上挖白天再用地板铺好,并把土装进帆布麻袋里,趁着夜色拖到溯娜河的河床上。夜晚的溯娜河依旧美丽动人,潺潺的水流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卢婧却无心观赏此刻的景色,而是祈祷月亮能为她保守属于她的秘密。经过三夜的付出,地窖终于被她挖了出来,看着眼前的深坑卢婧心中暗自窃喜。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躺在这深坑之上安然入眠,而钞票的存在或许能够填补这份空虚。为了加固她还特意砌进了砖并灌上水泥,为了防潮她还在四周撒上了石灰,并加入茴香、花椒、大料用来防止虫蛀。三天以来她都是紧闭房门,直到第四天深夜才迎来了入棺仪式,终是给钞票下了葬。卢婧自认为这么做无人知晓,而夜色的痕迹却留在了她眼圈上,使她看起来越发疲惫。

在众人还在为卢婧到来搅的不可开交,罗伽玟被欺凌的日常也没有随着时间发生好转,反而逐渐发展成了某种生活常态。时间久了,就连同学们也似乎忘却了为何要欺负她,或许是出于欺负她不需要任何理由。罗伽玟每天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欺凌,文具盒里放毛毛虫的把戏已经不足以让她大惊失色,抽凳子让她摔屁股的伎俩她也早已麻木。如果说别人的眼泪是悲伤的代名词,那么自己的眼泪则是一出供人发笑的喜剧,她天生就是人生舞台上的主角,只不过她所演的是一个丑角,每当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笑声与期盼。罗伽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她做出了合理改变,她再也不会去回应他们的期盼,而是决定空场完成自己人生的这场独角戏。面对欺凌她不再是无能的哭泣,而是将眼泪转变为冷漠,这样做确实没能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他们开始对她的表现感到失望,欺负她的冲动也逐渐变淡,后来就对她不再有所期待。一年后,罗伽玟顺利的升入了高中,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欺负她了,他们知道欺负她是自讨没趣便转变成冷漠对待。罗伽玟是成功的,她播撒出的冷漠之种如今已开花结果,果实个大饱满,比自家小院里那些会嘲笑她的丝瓜还要丰硕,可她依旧开心不起来,孤独的藤蔓缠绕着她,将她拖向那无底空洞的深渊。在孤独中,她开始逐渐理解已故的父亲,尽管他生前的所作所为与道德背道而驰,但他至少找到了灵魂的归宿,现在看来他正是带着幸福离去的。比起父亲,罗伽伊更加渴望自己活着得到尊敬,而非死后被人理解。因此她开始寻找自我的美,她希望自己可以通过某件事情来证明自我,它可以是一段优美动听的音乐,也可以是一篇精彩激昂的文字,亦或者是一幅精美绝伦的画作。可现实留给她的希望却并不多,对于本就拮据的家庭,一把小提琴或者吉他的开销就要花费母亲钟梅近一个月的工资,罗伽玟清楚母亲的不易,所以她果断打消了尝试音乐的念头。她开始将时间用在了练习绘画,她从小就喜欢绘画,也在绘画方面表现的很有天份,无论素描还是油画她都能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水准。小学美术老师常常对她称赞不已,称她只要培养得当,日后准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艺术家。每当回想起那位和蔼的老师,回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罗伽玟便会感受到一股暖流充盈着自己的内心,即便自己如此不堪,可至少在那位美术老师的眼中自己却是美的。她也曾幻想自己成为艺术家,而那宏大愿望也仅此是一场虚幻之梦罢了,现在罗伽玟已不在乎能否成为一名艺术家,所谓艺术家终究只不过是一顶受人尊敬的帽子,她清楚自己无法加冕其冠,便不再去妄想不再去做梦。她所要做的只是投身于艺术,然后在艺术中寻求自我。高中的时间异常紧凑,除了完成大量的课后作业之外,罗伽玟开始将挤出来的时间用于练习绘画。绘画在那段时间成了她最热衷的事情,在她看来,或许自己无法变得美丽动人,但是自己的画可以,因此她每一幅画作都蕴含了她所有的寄托。她的父亲曾信仰上帝,也曾抛弃上帝,对于罗伽玟而言,上帝或许没有给她美丽的容貌,却给予了她一双能够发现美的眼睛,一个能够想象美的头脑,以及一颗能够感受美的心灵。她对绘画如此热衷,而晚霞、独角兽、璀璨星辰都是她画作中的常客。每周仅此一节的美术课对她来说异常珍惜,她发现美术课和音乐课都在随着学龄不断减少,还记得小学时候每周有三节,初中时变成了两节,现在到了高中只剩下仅此一节,待到大学的时候,美术课或许就成了美术生的专享课程了。那时候大家都长大了,都在为自己所学专业而努力,为自己未来生活而烦恼,那时美术课也就不再重要了。孩童时期我们曾渴望长大,幻想着成为理想中的自己,但随着认知变得丰富,视野逐渐开阔,我们开始为长大而感到烦恼。是的,我们一直在为求知而努力,我们付出了很多,又似乎失去了很多,正如我们不再会发现美,不再会想象美,同样也不会去感受美,这或许就是求知过程中丢掉的东西吧。想到这里罗伽玟感到鼻腔内一阵酸楚,都快要把眼泪挤出来了,不过她还没有想的那么久远,即便世上真的存在能够窥视未来的镜子,她也不会去尝试窥见自己的未来,她渴望未来是美好的,又清楚现实的残酷无情,无论自己未来如何,现在她都毫不在乎了。她只在乎绘画,随着画工越发熟练,罗伽玟已经能够完美呈现油画之美,只不过美术课短暂的时间是无法满足于她的。为了将最美的作品展示出来,她在课堂上动起了手脚,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她选择在课堂上随意描绘,最后在美术课结束时花些手段进行处理,她巧妙的将事先准备好的那幅完美画作藏匿在了表面的糟糕之下,这简直就是一次合理的作弊。可谁也不会发现这两幅画作是摞在一起的,这样一同上交给老师,老师自然也不会发现其中的奥秘。可罗伽玟还是疏忽了,她忘记在那幅完美画作的右下角标注自己名字,这样一来自己精心准备的画作便成了无名人士所创作,老师和同学也就不会知晓这副画作正是她画的。不过好在这次粗心大意反而让罗伽玟有了意外收获,让她没能想到的是这副画作居然在同学之间格外抢手,他们会想方设法将这副画作纳入自己的藏品,画作也险些因争抢而毁于一旦。由于没标明作者,同学们在欣赏画作的同时也会私下探讨这副画作是出自何人之手,他们猜测过班长、课代表、某位女生,后来发现都不对,最后他们又猜测是出自隔壁班级,但唯独不会联想到她,因为她丑陋的外表是绝不可能创作出这般美轮美奂的作品。

在罗森离世后,家的重担就落在了钟梅的肩上,常期的奔波劳碌磨去了她性格当中的温和,她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一些家庭琐事就让她大动肝火,而成绩不出色的罗伽伊往往是她宣泄情绪的主要目标。她会将罗伽伊贬低的一无是处,骂她要成绩没成绩,要技艺没技艺,最后成了连个馒头都赚不回来的废物。等到情绪逐渐回归平静,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位令人讨厌的母亲,她学会了谩骂也学会了侮辱,她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每次宣泄情绪的受害人正是她最亲爱的女儿。罗伽伊时常受到母亲的责备,她无法反驳母亲,那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因此她只能沉默,这也或许是最明智的方法。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成为了家庭之外的人,当诸多糟糕的想法在她的头脑中涌现,她已经无法控制,更无法求得他人帮助,她想大声倾诉,可至今都没能寻得值得信赖的人。她羡慕乔安,甚至嫉妒他能够与家人交流心声,更让罗伽伊无法理解的是他父亲似乎很乐意去聆听他那不着边际的想法。罗伽伊是渴望自由沟通的,可她却做不到,设想一下,换作是她向母亲讲述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她定会受到母亲责骂的,更别提乔安还逃过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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