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0(1 / 2)

罗伽玟平静的日子没能维持多久,新的麻烦又找上了她。这一次不再是被欺凌,而是升级为一顿毒打,其原因只是出于她多看了某位男生一眼。人们常说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确实能够避免一些错误,可这一次,她错在长了一双眼睛。罗伽玟还不知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个子很高,神情忧郁,他经常在球场上玩篮球,有时是在晨起的早读前,有时是在黄昏的放学后。他有一个和水藻颜色相差无几的篮球,绿油油的,看起来十分另类,倒是和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球衣很搭。为了关注他,罗伽玟开始坐在白杨树下装模作样地看书,实则心思早已跑出书外。他投球的动作娴熟而优雅,即便站在三分线之外也能轻轻松松投掷出完美的弧线,随着皮球穿过篮筐,真是一次干净利索的投掷。罗伽玟看的入神,以至于她会联想到溯娜河上的清藻工,他们手持九尺竹钩,只需轻轻一挑就将河里的藻球勾进了框里。罗伽玟心想,就算他没有打捞过水藻,他身上也一定存在着水藻的味道吧。在她的认知里,汗味和水藻的味道是一样的,她不讨厌这种味道,甚至觉得阳光也是这种味道。也许是出于遗传,她开始本能地挪动看书的位置,每次挪动都会离球场更近一些,直到她坐到了场边的长椅上。可她根本无法安心阅读,每次的拍球声就让她心跳加速,书中的文字更是会随着拍球声欢快跳动,她感觉此刻眼花缭乱,但无论如何,她必须留在这里,也只有这里她不会感到孤单。他每次出现在球场,她便会在长椅上出现。时间长了,罗伽玟甚至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憧憬着皮球能幸运地砸到自己,这样一来她便能迎来与他对话的机会。考虑到自己相貌并不讨喜,罗伽玟也不期望他能够喜欢上自己,有自己喜欢他这就足够了。让她没能想到的是,她的心声仿佛被人看破了一样,在一个课程结束后的黄昏,罗伽玟就被几名同校女生挡住了去路。她不认识这些人,更谈不上有得罪她们的地方,当她被拖进了一个隐蔽角落,在她还未能了解到事发的原由,就被众人揪着头发进行了掌掴,随后是一顿变本加厉地拳打脚踢。施暴期间罗伽玟没有吱声,她所能做的仅此是趴在地上低声哭吟,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会阻止她们此刻的恶行。她们若是有欺凌她的念头,就会用尽一切方式来伤害她。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她在这次欺凌中有所收获,当为首的女生对她进行了语言威胁,让她离那位男生远一些的时候,罗伽玟为此笑出了声。这是她第一次受到威胁,也是她第一次给别人制造出威胁,这无疑是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自那以后罗伽玟便从球场旁的长椅上彻底消失,可她的目光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地方,此时她正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默默注视着球场上那位打球少年。她认为眼睛并没有错,眼睛只是本能地看到了世间万物,真正错的却是人心,是人心为世间万物定义了美丑。现在罗伽玟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那就是凭借优异的考试成绩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她想要去国外读大学。然而她将出国留学的想法告诉了钟梅,钟梅听后毅然决然的做出了否定,这并非是她不情愿,而是她的家庭根本无法承受高额的学费。钟梅看得到罗伽玟的努力,甚至比其他孩子付出的努力更多。为了应对来年的高考,罗伽玟从不会缺席每天的晚自习,甚至还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继续复习两个钟头。女儿的勤奋好学感人肺腑,想要出国留学的恒心更是催人泪下,可奈对于底层家庭来说,出国留学的这次开销无疑成为了她最大的阻碍。即便她希望女儿能实现理想,当下她只能违心的让女儿留在国内,更何况她不止有一个女儿。

女孩子总是成长的很快,不知不觉就长大了。钟梅非常认可这个观点,至少罗伽伊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最近她又长高了不少,看上去她的身型已近乎完美,只不过脸颊还略显稚嫩。在钟梅看来,现在的她亭亭玉立,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朝气,除了她那天生不屑一顾的表情,既不像她的父亲更不像自己。每逢假期,钟梅就会带着她前往敖陶窑子村前那片田野里拔野菜。以往她还会带上姐姐罗伽玟,只不过她明年就要高考了,留她在家里复习功课更为重要。现在正处八月,再加上前些日子刚下过雨,野菜长势喜人,拔些苦苣来可以制作凉菜,偶尔给两个孩子尝尝鲜。当然也可以用来煲汤,在燥热夏日里多吃些苦苣也能起到清热泻火的作用。况且有些野菜能用作鸡饲料,这样一来还能为她节省一笔饲料的开销。午后出行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好在白杨树林的绿荫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遮阳通道,只要不逾越那条灰色的分界线,就不会被烈日所灼伤。踩着脚下的碎枝,翻过被雷劈倒的树冠,听着啄木鸟嗑树的咚咚声,林子里的小路虽不好走,但总让人的心情感到十分惬意。没走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向她们跑了过来,钟梅扭头看过去,原来是乔安。在林子里遇到乔安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正如他母亲卢婉所言,乔安这孩子仍旧保留了自然的天性,他从小就喜欢在林子里玩闹,时间久了还惹得一身泥土气息,那是一种洗澡都无法祛除的味道。作为罗伽伊两小无猜的伙伴,钟梅是看着他长大的,乔安每次来家里玩耍,他那顽皮的性子真没少让她费心。前段时间罗伽伊还说起过他,说他偏科严重,在语文、生物和地理学科上很有天份,化学和英语就不尽人意了。现在想想,钟梅反而觉得那身泥土味就是他本身的味道了。

得知母女俩要去拔野菜,乔安果断加入到了其中,比起拔野菜这件事,乔安更喜欢在田野里自由自在的玩,玩的尽兴了他就把作业都抛之脑后,再回想起来已经是隔天早上,就因为作业这件事卢婉真没少操心,她可不希望乔安因为贪玩影响了成绩,而乔恩医生却秉持了恰恰相反的态度,在他看来乔安这个年龄只要不影响功课,能够尽情畅快的玩耍才是人生莫大的幸福。乔安发现,今天的钟梅依旧同往常一样,穿着是那件老式碎花衬衣,下身则是一条打有补丁的工装裤以及一双牛筋底布履。她在平日生活中总是这副行头,一方面是为了行动方便,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平日里净干些农活,即便穿的再好也会被弄脏弄破,这样一来反而更觉得可惜,索性她就打消了念头。只不过今天她手中的工具发生了变化,她拿着帆布袋子,袋子里裹着一柄钝了刃的匕首,这是挖野菜最好的工具。钟梅身后的罗伽伊却略显不同,她戴着的帽子不再是以往的渔夫帽,而是一顶橙色鸭舌帽;发型也不再是昔日的马尾辫,而是两条耷在肩上的麻花辫;服装也不再是曾经宽松的运动服,而是由一件墨绿色亚麻外套搭配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就连鞋子也变得不再是之前的运动鞋,而是一双精致的小皮靴,靴子外缘还坠有一枚金色小蜜蜂拉链。罗伽伊这身打扮很不寻常,她仿佛变得成熟了许多,这和乔安记忆里那个在溯娜河抓鱼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在钟梅的带领下,沿着长满蒺藜的小道走了将近四里路,踩着村民在溯娜河搭建的独木桥过了河然后又接着走了二里。钟梅走在队伍最前方,道旁杂草足有二尺高,钟梅不得不拿着木棍对前方的路进行探索,以免踩到正在草丛里打盹的蛇。一路上乔安不是追野鸡就是抓飞虫,同行的罗伽伊则显得安分许多,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周围一些奇特的植物总能提起她的兴趣,她总会向钟梅询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钟梅也会耐心为她解答,当然有些植物钟梅也不曾见过,更别说准确无误说出它们的名称,但她不会因罗伽伊生性的好奇心而感到厌烦,当罗伽伊指着几朵刚从地表冒出头的白蘑菇向钟梅请示,钟梅见后激动不已,“是毛头鬼伞菇,这可真是珍奇美味呢。”前脚刚抵达目的地,乔安后脚就窜进了玉米地,他仍旧对捕捉蟋蟀这件事情有独钟,为此还给这些蟋蟀取了不少另类的称号。罗伽伊早已对这些生性好斗的小东西失去了兴趣,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是追随乔安的足迹,因此她选择停留在林荫间小憩。头顶的烈日逐渐沉下西山,田间谷风也随之变得喧嚣起来。罗伽伊仰起头,任凭微风轻抚,随着倦意被微凉的风儿带走,呼吸也畅快了起来。罗伽伊恢复了精神,因炎热而绯红的脸也恢复了自然的血色。放眼望去,夕阳已将整个田野染的通红,她起身来到被染红的马铃薯田,原本纯白的马铃薯花也在此刻被赋予了阳光的色彩。她于大地间伫立,辽阔的田野伴她左右,溯娜河被晚霞的余晖映得闪闪发光,远方地平线的尽头是那山峦的黑影,偶有蜻蜓在她的视线中划过,仿佛是在告诉她眼前的景象并非画像而是真实存在的。她于田野间渡步,淘气的风儿在麦田间欢快嬉闹,惹得麦穗沙沙作响。花的气息从马铃薯蓓蕾间散发出来,这股气息充盈着她,使她逐渐陶醉在了淡淡的芬芳中了。此时玉米地里的乔安终于有了收获,他捕捉到了一只全身泛着金属光芒的蟋蟀,这属实罕见。当他兴致勃勃去找罗伽伊分享这份喜悦,罗伽伊的身影已从茂密的树荫间消失不见,她显然是离开了。望向远端的钟梅,她正在忙着挖野菜,看到那已经胀满的布兜,今天她有了不小的收获。现在他必须尽快找到罗伽伊,然后将这份惊喜分享给她,想必她也一定会被这只金色的蟋蟀惊得目瞪口呆。她若是喜欢,乔安甚至愿意忍痛割爱将这只蟋蟀送给她,也算是弥补了上次她没有收下礼物的遗憾。对于乔安来说,想要找到罗伽伊并非难事,毫不夸张地说:无论她躲在了哪里,乔安总能找到她,哪怕她躲进了时间的空洞,乔安也能沿着时间线找到她。没有什么秘诀,他的方法非常简单,那无非就是靠感觉,只要他觉得罗伽伊会在哪,罗伽伊就一定会出现在哪。一切都非常不可思议,当年罗伽伊五岁的时候就曾走丢过一次,最后正是乔安通过感觉把她找回来的。这次也一样,通过感觉乔安很快的就在马铃薯田里找到了她。罗伽伊正伫立在那里,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之下,夕阳将她的辫子点缀的金灿灿的,像是一群在她发丝间悦动的精灵。此情此景让乔安一时没了主意,他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罗伽伊与眼前的暮景已经融为一体,此情此景究竟是画卷还是时间的须臾,直到耳边的风吟给出了答案,当乔安回过神来,手中的蟋蟀早已从他的指缝间溜了去,而眼前的景象却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了。这是乔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的悸动。

见乔安出现在视野中,罗伽伊率先开了口,“今天你又抓到了什么?”

乔安迟疑了片刻,“一只精灵。”

“真的吗?”罗伽伊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没错,”乔安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可最后我把她放走了。”

“那可再好不过了。”罗伽伊没弄清乔安话中的意思,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撒谎。

回去的路上乔安没有再同罗伽伊说话,刚才的画面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循环,他第一次感觉到罗伽伊的背影是既熟悉又陌生,或许是他对罗伽伊的感觉变了,又似乎没变,就连乔安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在首个新月的夜晚他就失眠了,乔安睡意全无的躺在木床上冥想,头顶的窗户敞开着,聆听着大地沉睡的声音,偶有蚊虫在窗边低吟,悸动的心灵始终未能平复。看着罗伽伊的身影在脑海中反复重现,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她离自己更近了,面容也更加清晰了,直到自己完全走进记忆中的画面,他认为自己还是醒着,实则他已经睡着了。

自那天以后,乔安的睡眠时间就变久了,甚至连梦也变多了。他开始在睡梦中见到罗伽伊,和在田野里见到的她简直一模一样,就连那副不屑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他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直到卢婉唤他出来吃午饭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即便睡了良久他也未能感受到一丝活力,倦怠感如同藤蔓缠绕着他,就连走起路来也像是在双腿里注了铅一样沉重。随之而来的还有饮食习惯的改变,他开始将早餐同午餐一起吃,又过了些天,乔安发现自己的味觉正在丧失,土豆和白菜的味道他已经难以分辨,唯有吃辣才能在舌尖上找回味道的感觉,但这样久了,乔安脸上起了不少痘,又痛又痒,无时不刻的折磨着他。他求助了父亲,乔恩医生劝告他少吃辛辣,这些痘也不可以挠,为了减轻痛苦,乔恩医生用涂抹维甲酸的方法来为他缓解症状,“这些痘是什么?”乔安询问道。

“是青春痘,很多青春期孩子都会经历。”乔恩医生回答。

“还真是一个好名字。”

在乔安看来,这青春痘果真名副其实,而且这东西不仅会长在脸上,还会长在心里。随后的日子里,乔安开始喜欢上了做梦,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夜幕降临。独自躺在浩瀚星辰的帘壁下,守望着月亮带来的不同惊喜,在夜晚最宁静的时刻播放记忆中最美妙的录像,并在享受记忆的循环中抵达梦境。对于乔安来说,他在梦中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幸福。当然也不是每一次他都这般顺利,当夏日的雷鸣将他从睡梦中驱逐出境,溯娜河发起了洪水,沿岸的农田遭了殃,好在记忆中的马铃薯田没有被洪水冲垮,在乔安看来这并非归功于幸运,而是这片田野是在精灵的庇佑下才得以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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