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7（1 / 1）

历经两年的学习生活，罗伽伊已经接近完美成熟，她动人心弦的美貌必然引来大量的追求者。她开始接二连三的收到追求者赠予的礼品，带有小彩灯的音乐盒，嵌有水钻的石英表，还有薰衣草香味的小熊等等。不同的礼物会给她带来不同的惊喜，每逢收到礼品的罗伽伊都会激动不已，各种精美的小玩意总会让她爱不释手，拆礼盒的过程都会使她感到非常享受。随着追求者泛滥成灾，起初的惊喜便会在时间的进程中荡然无存，阅读礼盒中藏匿的示爱情书也就没了激情。罗伽伊没有接受任何人的交往申请，这对广大的追求者来说既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没接受自己或许有些失望，她也没有接受别人至少又保留了希望，对于罗伽伊这样的美人，她往往可以有更多且更好的选择权。可实际上罗伽伊只是不想过早的为交往对象烦恼，每当想起深陷爱欲沼泽中的米鸴韾，罗伽伊都会觉得她偷食禁果的恋情过于嘲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复刻。因此，她下定决心不会给予追求者任何甜头，也只有这样，她屁股后面就不会跟着一群翘着尾巴的小狗。不过，让罗伽伊感到意外的是，她还不能将乔安与小狗联系在一起，仔细想想，她至今还未收到过乔安的情书。考虑到乔安是在小镇里长大的，他没见过世面不懂浪漫也情有可原。想到这里，罗伽伊猛地一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浮想到乔安，更不知道她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在毕业后，罗伽伊被招入到夜色雅间酒店担任服务生，陪同她一起的正是乔安。夜色雅间酒店的环境非常惬意，地面铺设着清一色的大理石瓷砖，墙面的浮雕尽显高档，门口栽种的一排发财树长势喜人，室内燃烧的香薰令人愉悦。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可比工厂流水线舒服的多，只可惜见习期的工资不高，要到转正后才会稍有起色，考虑到能收获一些宝贵经验也是值得的。不过，唯独让罗伽伊不满意的是酒店只给了她每周一天的假期，这和酒店招工时给予的承诺大不相同。事已至此，就算罗伽伊不买账她也已经别无选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如果她从酒店辞职就得到烧烤店做短工，毕竟这个时代唯独不缺的就是人，你不愿意干的营生有大把的人愿意干。因此她必须做到坚守，然后尽可能的为生活付诸行动，就算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途，她也依旧要在为每一位客人端茶递水时保持优雅。凡人总是在苦难中成长的，当他们学会用优雅来粉饰痛苦，用笑容来掩饰绝望，最终成为一名生活的艺术家。常年的隐居生活，使这类艺术家一心投入于创作，微薄的收入没有使他们失去创作的动力，外界的赞美却让他们迷失了自我，当他们费尽心思的作品被赞美被歌颂，他们为塑造艺术的付出也就变成了理所应当。毋庸置疑的是罗伽伊内心始终给美好未来留了一席之地，她非常期待当前的境况得到改善，至少能够改善她的睡眠质量，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休息，比任何时期都更加渴望安然入眠。在她看来，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无非是那些会做梦的人，他们可以在梦中获得想要的一切，包括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一旦习惯了享受做梦，梦中的充实感就会使他们感到满足，哪怕是获得心爱之人的一句赞美，他们也会在醒后幸福一整天。夜色雅间酒店的大环境非常安逸，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好地方，对于罗伽伊来说，就算领导安排她小睡一会，她在闭上双眼后也不会有丝毫睡意。或许是诸多服务生的通病，适应了长期的喧闹，短暂的安静氛围反而会使她比任何时候都焦虑不安。焦虑源于归属感的缺失，尽管领导让她把酒店当成自己的家，可她从未在此感受到任何家的温度，在这个地方她从来都不是主人却又要伪装成主人一样，然后大方地接待好每一位顾客。与客人打交道就要耗费她大量心思，一些微小的疏漏总会让她坐立不安，她不仅要忍受困乏，忍受倦怠，同时也要忍受突如其来的加班和意想不到的罚款。乔安却在这方面做的很好，他总能规避掉诸多微小的失误，至今还没有因为疏漏被酒店罚款，这一点就让罗伽伊惊叹不已，世界变化真大，以往那个总犯错的毛头小子居然变得认真起来了。罗伽伊不明白乔安所追寻的信仰是什么，不过她却能在乔安的眸子里看到了满足。

乔安心里明白，他想要留在罗伽伊的身边就必须保证自己不被酒店辞掉，他要尽可能的将业内琐事做好。就算在夜色雅间的工作辛苦了些，他也不会抱怨生活的苦难，对于他来说，能与罗伽伊共苦他也心甘情愿。乔安的工作内容与罗伽伊不同，他所负责的是酒店清洁，其原因是酒店保洁人手不够，就将他暂时调入了进去。乔安是接受本次调动的，当然也是为了罗伽伊，如果他不去干这些脏活累活，那么被调动的就是罗伽伊了。乔安每天要做的无非就是打扫酒店环境，清洁楼梯扶手，等到食客离场后将台布上的残羹清理干净。乔安不会感到枯燥乏味，一方面是罗伽伊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他，除此之外，他会在闲暇之余和酒店保安老秦聊上一会，况且同老秦他总能学到不少有用的经验。老秦是这所酒店中最年长的职员，现年五十五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再加上他脸部褶皱比较多，因此看上去显得十分苍老。他呀只有小学学历，被受教育程度所限制，目前只能在酒店担任安保工作。不过，别看他文化程度不高，每次聊起天来他总是能说会道，尤其是喜欢和年轻人交流，奈何酒店没有几个职员愿意和他聊天的。在乔安眼中，老秦是个实在人，就是低学历低职位成了他交流的阻碍，其他部门的职员少说都是大专起步，更别提财务部经理还是名研究生，他们的文化水平完全和老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以至于每次休假聚会他们从来都不会叫上老秦。当然老秦是有自知之明的，考虑到他们有着完美的职业规划，所谓人往高处走，遇到上级领导吹嘘几句还能提升晋升概率，和他这个保安能聊出什么所以然来。随着乔安的到来，老秦总算找到个愿意陪他说话的人，或者说也只有乔安愿意听他发牢骚了。乔安视老秦为长辈，本想出于礼貌地称呼他为老秦大爷，后来想想这个称呼在公司里并不适用，毕竟在公司里可没有辈分高低一说，只有职位高低的划分。乔安与老秦的工作都不起眼，老秦负责安保，乔安负责清洁，他们都是酒店里最低阶的员工，于是乔安就索性称呼他为老秦同志了。这个称呼真是恰到好处，既表现了乔安对长者的尊敬，又表明了两人在为共同理想事业所奋斗的志同道合。老秦几乎什么都愿意和乔安说，他一旦打开话匣子就会滔滔不绝，无论是社会大事还是生活琐事，他都能说出个理来，若不是乔安了解他，换作不认识他的人或许真会把他当成专家呢。可惜老秦同志还不具备专家的资质，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只会做做事后分析，在提议方面完全没有创意。就算现在专家的水平参差不齐，可他们的提议却总能别出心裁，这样一来也就诞生了诸多超越普通人认知的提议，比如一但倡导环保，人放屁这事都会被他们当做污染环境。显然老秦同志还想不到这一点，他和乔安聊到最多的是他至今未嫁的女儿，他的女儿已经三十有余，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好的归宿，身为父亲的他哪能不着急。何况她是大学毕业，目前又是城里的中学老师，长相呢虽算不上特别出众，但也算长得清秀。这件事使老秦非常懊恼，他不止一次安排女儿相亲，她能看上的人，人家总是看不上她，看上她的人，她又看不上人家，拖来拖去还是没个结果。当老秦同志问起乔安，“你说现在年轻人为啥在结婚这事上总是不积极？”乔安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罗冰，“也许是因为她太过优秀了吧。”乔安回答。与老秦同志相伴的这段日子，乔安过得非常充实，而大胖林硕的归来更让乔安喜出望外。

傍晚十分，卢婉正在厨房灶台前忙着给晚餐的面条添加调料，乔恩医生坐在一旁的马扎上帮忙择捡香菜，现在他学会了担当起家庭责任，这是他必要的改变，因为这个家庭所需要的是一位好丈夫和好父亲，并非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医生。卢婧正在桌前辅导乔妮练习语法，她在场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她蹭吃蹭喝的本性难以改变。当乔安预感到将有客人到访，他第一时间将这份预感表述给了父亲，乔恩医生向来对预感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还因此将乔安训斥了一番，而随后到来的敲门声恰好印证了乔安预感的正确。敲门声沿着门槛穿过走廊进了屋，随后是两个人影进了院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体格健硕的男人，后面随行的女人则体型小巧。起初众人都没有认出他来，直到男人用稚嫩的声音喊了句:“乔叔”，大家这才识得出是大胖林硕。虽然他的体格变得更加粗犷了，而声音却保留了他如初的童稚。“是林硕回来了！”乔恩医生丢下手头的香菜赶去迎接，卢婧和乔妮守在窗边观望。他自从去南方打拼已有多年未见，曾经那个穿着格子坎肩的胖小伙早已不复当年，来者却是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成熟男子，他脸色黯淡，皮肤干裂，曾经乌黑茂密的头发也显得干枯稀薄，只有那挺着的肚腩依旧如初。他与大家拥抱问候，还向大家介绍了同行的女友，她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姑娘，画着桃红色的唇线，留着棕色的自然卷发，着一件灰色毛呢外套，腰间系着一条宽腰带，搭配一条卡其色的百褶短裙，百褶裙下是一双黑色马丁长靴。她赤裸着两条纤细的腿，却丝毫看不出她对冬日寒冷的畏惧，只是她的耳根被这一路的寒风染的绯红。她亲切友好的向大家打了招呼，听口音像是来自南方地区，起初卢婧心疼的关心着她瘦弱的体格以及衣装的单薄，她礼貌的向卢婧的关心表示感谢，并下意识的向大家展示了她的光腿神器，大家都被这新风尚感到倾佩。后来大胖将随行的礼品分享给了大家，乔恩医生收获了两瓶法国木桐酒庄的葡萄酒，那金色浮雕的木制礼盒也尽显高档。卢婉得到的是一件瑰红色的宴会礼服，礼服上那彩色宝石装饰在灯光下更是绚丽夺目，他还给挚友乔安准备了一个树脂汽车模型，给乔妮买了一个精致的水晶球，见卢婧也在，他便从背包里取了一串楠木手链送给了她，以至于卢婧在晚餐间对他连连称赞。在乔恩和卢婉的挽留下，林硕同大家吃过了家乡的面条，他人高马大吃了四大碗才勉强填饱肚子，“还是原来的味道。”这让他回忆起了儿时在奶奶家吃宽面的情景。他瘫靠在椅背上向大家述说着，小时候家里贫穷，奶奶总会把最好的食物留给自己，她自己却啃食着干硬的窝头，现在自己赚钱回来了，而奶奶却早已不在人世，林硕说着说着已潸然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着儿时的记忆，他哭的像一个孩子，可他的声音依旧稚嫩，若不是他这副沧桑的脸，大家还一度觉得时间没有变。

大胖林硕本次回来是为了看看自己多年未见的父母，他独自在外地学习打拼，作为父母的哪能不担心，就算彼此隔三差五电话交流，父母依旧对他放不下心来。他对父母甚是想念，期盼着早日回家团聚，除此之外，大胖林硕也非常想念自己儿时的伙伴，在邓小强同学考入大学后，现在他能找到的伙伴也只剩下乔安了。晚餐过后，他与乔安走出院子，两人并肩走在冬日空无一人的槐花街上，此时，林硕原本欢乐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他开始向乔安讲述起大都市生活的经历和见闻。林硕曾有幸见识过一场盛大的宴会，会场的规模极其宏大，大堂的装修更是金碧辉煌。几十米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哪怕是最简单的甜点都被点缀的过于精致，只可惜这些美味不是为林硕所准备的，它们属于这场宴会的参与者，无非都是些富商政要、花花公子和名媛。林硕还不具备入座酒席的资格，因此他只能站在一旁默默欣赏，尽管如此，他也非常满足。会场里有很多漂亮的女人，林硕会将她们与童话故事里的王国公主联想在一起，她们个个都五官端正肤白貌美，一字肩礼服上的绣珠与亮片在灯光下璀璨夺目，也许你不曾想象，她们一件礼服的价格就相当于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另外她们脚上的水晶高跟鞋那是货真价实的水晶鞋。听闻他的讲述，乔安仿佛自己做了一个虚幻之梦，当他为梦的真实感到开心，林硕却在一旁哭了起来。梦中的美好是存在的，生活的苦难也同样存在，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时代的幸福太少苦难又太多了。当有人对你说这个时代多么美好，那么这个人多半情况是在说谎，因为谎言会使人感到幸福，而真相却与苦难密切相连。现在林硕开始向乔安做出忏悔，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同样说了一个弥天大谎，他的幸福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明白，很多时候哪怕是竭尽全力，他都只是徒劳无功碌碌无为。为了使父母放心的安度晚年，他必须隐瞒自己生活的苦涩，他的房子是租来的，就连他的女友也是花重金租来的。“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我们并非是贪图富贵，相反我们只是憧憬幸福，我们愿意接受平庸，但也要平庸的幸福。”林硕说道。乔安同情他的遭遇，理解他说谎的苦衷，他正如一位在苦难大地上耕耘的农夫，任凭他日以继夜的耕作，苦难大地上都终究结不出甜蜜的果实。乔安突然想起了石灰先生说过的那句话，“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这句话对林硕同样适用，当然也适用于大部分普通人，只不过这些人生命的一部分不再是烟而是苦难。看着林硕的瞳孔中仿佛失去了生机，就算他的躯体还能忍受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心志已经残破不堪，他已经失去了爱好、梦想以及信仰，唯一与行尸走肉不同的是他心中还留存着一丝丝爱。他的内心渴望被治愈，渴望脱离苦海，甚至渴望一位够拯救他的英雄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然而这个世界是否存在英雄，关键得看这个时代是否需要英雄，所谓乱世造英雄，如果安定的时代出现了英雄，那么这个英雄反而成了一个威胁，也正因如此，没有英雄的时代往往才是最安定祥和的。也许正如林硕所说，当平庸的人感到幸福了，也就意味着时代步入了美好，相反，平庸之人的生活依旧水深火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生活就会将这些平庸之人逼迫到不再平庸，既然不能适应时代那就干脆去改变时代，最终每个人都活成了英雄的模样。在与林硕短暂相处的几天里，乔安带着他又重温了旧时的回忆，他们将足迹重新留在了槐花街、学校操场和溯娜河沿岸的那片白杨树林。距离上次逃课已有多年，青春真是转瞬即逝，有多少学生将青春献给了苦读，对于乔安和林硕，那次逃课却成了他们记忆薄中最有趣的篇章。除此之外，乔安也从林硕的讲述中了解到不少蕴明镇之外的世界，有的地方更加繁荣，有的地方则相当落后。不同地方生活着不同的人，如果有幸的话乔安倒是想去到处走走，了解了解他们真实的生活。在与林硕告别当天，乔安目送着他与租来的女友登上了巴士，今天他没有掉眼泪，胖胖的脸上浮现着虚幻的笑容，他下次回来又不知是何时了，只希望他能够尽快走出困境，早日拥抱幸福。乔安为他做着祈祷，同样也是为自己祈祷，毕竟乔安与他的处境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罗伽伊的存在覆盖住了他生命中的苦涩。尽管他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薪资奋斗一辈子都可能买不起一套房子，但他还不会为没有安居之所顾虑，因为顾虑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收入的增速永远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可只要有罗伽伊陪伴，他至少还能感受到平庸之人最简单的幸福。

看到别人家孩子回家罗根都会羡慕不已，大胖林硕都回来了，自己的儿子罗冰何时才能回一次家呢？漫长的等待让罗根感到很不耐烦，因此他开始寻找属于老年人的乐趣，他品过茶、玩过牌、刮过彩票、打过篮球，到头来没有带来多少乐趣，反而又生出来许多新的烦恼。就拿刮彩票来说吧，他本想着能中个彩给儿子买房，结果啥都没得到自己还搭进去了几千块钱。彩票这事让罗根越想越气，打篮球更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既然不能致富就把身体锻炼好，等到多年以后还能帮罗冰带带孩子，这也算尽到了责任吧。他买来了篮球，穿戴好球衣，和几位年轻小伙玩了半个钟头，最后球没投进几个就把脚扭伤了。罗根不得不服老，现在他很想知道退休同事们是怎样度过老年生活的，于是他修理好发型，擦亮皮鞋，戴上儿子给他邮寄来的西铁城机械表，他将要去参加一次同事聚会。罗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精心打扮了，他在平日里除了到集市里买菜，其余时间都不怎么出门，他将其归结为：人上了岁数都会喜欢一个安静。事实上他指的不是外界环境的寂静无声，因为一个喜欢安静氛围的人是绝不会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并反复听那咆哮式的电视广告。那是一台陪伴他二十年之久的老式电视，除了年头过长产生的花屏外，音效依旧和当年刚买来时一样洪亮，罗根会将音量调到最大以应对自身衰老带来的耳聋。通过收看电视新闻罗根了解到了一些社会实时动态，除此之外他也看一些相亲类的娱乐节目，同以往一样，他会对着电视喃喃自语：瞧这个姑娘真优秀，人长的漂亮还是博士学位，另一个女孩也很不错，身材苗条又是国企经理，这次来的这些小伙子也都挺好，不过他们没有我儿子罗冰优秀，我儿子罗冰才华横溢又是拔尖的公务员，他要是去了一定会牵手成功的。每当想起儿子，罗根总会产生万千的思绪，罗根希望他能够优秀，可又无奈于他过于优秀而忙忙碌碌。罗冰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电话了，当他拿起手机想给罗冰打一次电话，却又担心会打扰到他的工作，最终他还是将手机丢在了一旁。他开始质疑手机，现在手机的功能是越来越多，可它最初的意义又哪去了？罗根喜欢的安静其实是源自于内心深层的安逸，在家里烧几道拿手的菜品，还会在每次餐前向已故妻子楚若兰进行一番祷告，餐后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进行一个钟头的坐浴，这些天他患上了痔疮，乔恩医生建议他使用高锰酸钾坐浴来治疗痔疮，有时候在木盆里坐久了他甚至会因忘却时间而睡着，直到被来自盆底深渊的寒意所吞噬，他臀部一紧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了四个小时，木盆里的热水早已冰凉。午时十二点，聚会被安排在老字号饭庄，都是些从矿上退休下来的老同事，平日里聚一聚也符合老年人的退休生活。尤其是在蕴明镇煤矿被采空后，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大伙抱着怀旧的心情小聚一回，畅谈起单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同样具有意义。罗根发现能在一起聚会的同事已经越来越少了，他们有的搬进城里和儿女生活，有个照应的同时还能帮儿女带带孩子；有的迁去了外地生活，一些环境好的城市非常适合养老；还有一部分早已归了天，正如矿上的主任就是死于急性心肌梗死。每逢见面，罗根都会与他们相继握手拥抱，但不包括工作期间经常挖苦他的栾庶。多年未见，栾庶的头发已经掉了一半，整个人都干瘪的皮包骨，不过他嘴皮子还是很硬朗，说起话来喋喋不休，聚会期间还与罗根打了一场口水战。栾庶对自己养老金不满意，他认为公务员比他普通职工养老金多是有失公平的，罗根却认为这再正常不过了，公务员为国家办事多拿点合情合理。因为这件事俩人争论到脸红脖子粗，在座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了，好一番劝解才结束了这将近半个小时的口角缠斗，俩人谁也没能占到半分便宜，这也导致俩人在聚会后不欢而散。罗根与栾庶在工作期间就一直合不来，现在两个人都退了休，彼此的关系仍旧没能好转。这次聚会使罗根与栾庶分成了两个对立的派别，之后的聚会邀请罗根就不能邀请栾庶，若是邀请了栾庶，罗根反而不来了，这属实给同事们带来了困扰。同事们也不想选择站谁的队伍，于是他们更多人选择站位中间，和罗根在一起聚餐时就支持罗根的说法，和栾庶在一起聚餐时就赞成栾庶的说法，这样一来就不会得罪谁。除了在餐馆里小聚，罗根偶尔也会特邀几位关系较好的同事到家里一坐，亲手烹制几道好菜来展示自己的厨艺，同时备些许酒水来招待他们。罗根喜欢敞开心灵进行交流，聊一些健康养生之类的话题，如何保养身体一直以来都是老年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除此之外，罗根聊到最多的还是他儿子罗冰。他会习惯性的用孩子在干什么工作这类话题开头，同事也会坦率地回答他，有的在城里开了家面馆，有的在医护站里当护士，唯独没有在首府当公务员的，这在罗根的意料之中。可与此同时，同事也看穿了罗根的小心思，他所期待的无非是用同样的问题回敬于他，这样他就能骄傲的回答：我儿子罗冰在首府做公务员。虽然他的同事早在多年以前就知晓了答案，但他们还是出于好意的明知故问起来“你家小子现在做什么？”

“他可是首府的公务员。”罗根迫不及待地说道。

罗根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可同事没想到的是他因此而表现出溢于言表的骄傲，他先是将罗冰各种优秀一字不落的解说了片刻，后来又向同事们诉说起儿子至今未成家的苦恼，关于宋雪儿的事情罗根只字未提。听了罗根这番夸耀加诉苦，同事只能劝说他不要操之过急，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当然一些看不惯他的同事就向他说起了关于公务员改制的消息，“你有没有听说体制改制的消息。”

听同事这么一问，罗根脸色突变，就连脸上皱纹也消失不见了，“怎么可能，就算企业改制也轮不到公务员。”

眼看罗根急了眼，同事们也就不再过问，生怕罗根大发雷霆。聚会结束后，罗根心头依旧念念不忘，罗冰勤勤恳恳考上的公务员要是突然改了制，他如何能接受。仔细想想，近些年老百姓们早已认识到了公务员的优越性，也就导致报考公务员的人层出不穷，要是突然取消了编制，那底层公务员不就是给普通人头上戴顶高贵的帽子么，听起来颇有颜面，实际和普通打工人没啥区别。罗根越想越担心，他给罗冰打了一夜的电话，直到听到罗冰仍旧留在体制内，罗根这才放下心来。谢天谢地，感谢上天为他保留了骄傲的资本，罗冰再怎么说也算得上老员工，又在首府内工作，就算整改那些新人也轮不到整改他呀，想到这里罗根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

在这个时代见到浮华之人的概率永远比接近浮华要高。当乔安亲眼所见后，他才意识到世界的变化。夜色雅间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地方，前来的食客不乏富家子弟。这一天，来者是一位染着赤发的年轻男子，身边随有一位体态孱羸的女子。女子那身绉领洛丽塔蓬裙在大堂里极为亮眼，这般华丽已经超越了乔安的认知。她头系维多利亚薄纱发带，胸前缀有精致的蝴蝶结丝扣，两条花边褶皱肩带分于丝扣左右，在她纯白蕾丝及膝长袜下是双圆头高跟鞋，这副装扮搭配娇小的体态让她看上去仅有十四岁的样子。至于这位男子，据说他可是城市里某位富商的儿子，他们都是在乌托邦出生的，瞧他们脖子上那串金链子有多么夺目，那是他们生来就拥有的金质器官，也正因为这个器官的存在更让他们显得高人一等，谁让这是一个物以稀为贵的时代。每当他们出现在哪里，他们都会享有当地最优质的待遇，他们的喜好也都是凡夫俗子望尘莫及的存在，而眼前这位喜爱的则是威士忌、豪华汽车和纤瘦稚嫩的女子。毕竟一般女子还高攀不起他欲望的高峰，唯有那羊羔般羸弱的女子才能唤醒他毫无节制的欲望。不得否认，金钱和权利这些东西有些人生下来就有，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无法拥有。作为这个时代下的底层人，我们内心对金钱与权利的需求并非源自欲望本身，而是源于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可世界是荒诞的，现实是残酷的，当金钱和权利成为通往自由世界的钥匙，那么理想和信仰反倒成了一种阻碍。在蕴明镇，当一个孩子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母亲便会残忍的告诉他:踢球只能成为兴趣，学习才是唯一的出路，而公务员又是最好的归宿。我们想要的自由生活为何如此之难？这或许要归结于人们趋利避害的本性，我们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已经发展成一种灾难，我们无法在获得金钱与权利中得以满足，并不惜一切攫取他人的利益，最后不知不觉中铸起了一座无形的并具有阶级形态的囚笼。没有人能够在这座囚笼中获得自由，尽管有人身居高位，财宝无数，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中的佼佼者，即便如此，他也终究逃不脱囚笼的制约与束缚。更为荒谬的是，这个世界中的攫取者比任何人都更加畏惧攫取。相较于攫取者在物质上的充裕，这个时代的底层人想要生活的幸福美满可不容易，尽管崇尚勤劳倡导努力，即便竭尽全力奋斗的人也会在荒诞世界的重重障碍下沦为时代的背景。我们知道人拥有生命、思想和感情，工具则没有。可身处这个时代，那些掌控金钱与权利的攫取者是否会理解你的想法，尊重你的感情，当然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他们会控制你的思想，伤害你的感情。当环境变得畸形人性就会被扭曲，人性被扭曲后人的价值就会变得模糊，人就会失去理想和信仰变得没有感情，人也就变成了没有生机的工具。

“尽管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可我们至少可以选择自己为何而活和为何而死。”老秦同志说道。

“那么对于你呢？”乔安向老秦同志问道。

“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心安理得。”老秦同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