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上)(1 / 2)

每一天只要做梦,他几乎都只梦到同一个场景,同样的女孩在磨石头,而自己也似乎回到了年轻的模样,就像是生命本不该直线向死而是一个无止境的循环,只不过每天过着近乎同样的生活,做着每一次都不愿醒来一探究竟的梦...模糊了梦与现实的界限。

男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抬起眼眸便是绵延万山与浓烟雾,垂下眼帘便是翠绿青草与浑浊土。在万山重峦间,是跨越了距离的思念;在混杂草地里,错落着杂乱的疑惑。每一次都伴随着黑夜而来,至初阳如金时离去,光辉亦驱散了他对于梦境的着迷,让大地如有色的海一般波光粼粼,风如刀般划过,那一颗颗散落的光辉如钻石般闪耀。男人本想着每一次梦醒后的感悟就到此为止,直到总归是有雨天的来临,雨似乎总是思念的代名词呢?男人总怀念那个女孩,却又找不到其存在过的证明,那雨后裹挟了山林的清香伴着潮湿的粘腻嵌入怀中,仿佛思念都在雨水的潮气里粘腻到停滞,也许是总感觉大限将至?总是可悲着这些虚无的遗憾里,伸出手抚摸洒落的光辉,好像是在手心里捧着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他不禁呐喊...在梦里是重逢?是离别?还是无法言说的遗憾与自责?

当然这些秘密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知道,他不想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永远在脑海里重复的梦而影响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不过他也只能庆幸,偶尔他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时,嘴里嘟哝着胡言乱语并手舞足蹈时,他的妻子都恰好不在。

他一扭头看着工作台上似乎突然变得很紧张的小女孩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因为他知道有些人就是不希望在做事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盯着,而那些人在感知到自己身边有人可能随时会注意到自己时,也时常难以集中注意力。他觉得女孩的突然紧张就是因为一直担忧着自己会看着她工作而注意他,然后被他突然的试探给吓到了。

“哎,那个可盈啊,我这边有个小学书法班的老朋友找我给他们学生做小石头印章。虽然你才学了几天,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有天赋多,我到时候把名单给你,没有了现成的反字,你自己想办法完成一部分看。”

其实周可盈想解释自己有天赋纯粹是因为有书法功底,她认为这类手艺活的一些她说不明白的东西是互通的,至少她在手部稳定性和灵活性上都是得到了自己师父连连称赞过。

只不过她没和老师说自己学过书法,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嗯”、“哦”、“好的”、“知道了老师。”就好像她自己认为的那样,当时去提出拜师可能已经花费了她接下来两三年和陌生人社交的勇气。

吩咐完任务的陆护舟很轻松,微笑着扇着扇子,惬意地盘起腿准备闭目养神。

只不过一通“铃铃铃”的手机铃声让他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变得焦虑起来。

“喂...女儿啊...你怎么换手机了...”

周可盈在房间里面,因为老旧风扇发出接近散架破碎的声音,在嘈杂的声音干扰里没有能完全听清楚他和电话那头与其女儿的交谈。

只是她隐约能在电话挂断后听到断续但急促的脚步,重重的压在这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的声音犹如吃雪糕时用力吮吸木棒那样令人发毛。在各种声音里,偶尔有叹息,时而又惊喜般的“咯咯”笑,好像是一种又喜又忧的复杂情绪。

乡下的蝉鸣就是这样聒噪,叫人无论如何坚守“心静自然凉”的准则,在这纷扰中就显得格外无效。周可盈第一次看到老人扇着扇子却满身大汗,像是压抑的内心在扑通狂跳,将身躯顶开似一颗柔软的棉花糖,在那上蹿下跳里重铸了血肉与灵魂。

应该是女儿什么样的信息让这位老人魂不守舍,周可盈想不到太多的理由,她来之前已经对这个家庭也细微的了解,其女儿虽然饱受疾病折磨但依然考上了研究生,而除了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可歌可泣的事迹,她原本是需要师娘一直陪伴身边读书,但听师父说早在几年前其女儿病情好转且通过了安全评估,可以独立生活了,也因此师娘不用陪读了。

而勇气的赞歌已经在其身上发生了,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令师父如此情绪激动。因此周可盈不得不想到师父作为一位父亲,最可能开心的儿女情长,周可盈出于女性的视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其女儿有喜,只是不知道这份喜事是有人娶还是怀上了孩子。但她马上就懊恼不应该这样想,毕竟她出于女性视角的想法首先是以其师父六十多岁的高龄为支点固化了方向,因此衍生出来的猜测。没多久她就回想起来这位老人是老来得女,其女儿的年纪也没有大自己多少岁,不过仍是研究生在读,哪有结婚那么早的可能,而且为什么就不能说是她又有了什么可歌可泣的行为。

当然也可能是找到了一个愿意照顾她的男人,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这份担当在周可盈看来对于这个孤僻古怪的、自诩被外星人抓走的老人来说是那么的伟大。

当然她更懊恼的是,她总标榜自己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却在思考一个女子的时候只以结婚或生小孩作为才会引起家长无以言表情绪的纽带,而她再经历头脑风暴后,最终决定还是先不下定论。

总之无论是何种,周可盈都为了女性值得骄傲的事而高兴。

没多一会,周可盈的师娘也回来了,两个人似乎就这个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你从柜子里拿以前娃儿穿的娃娃兜,她不让我们去那边,等下到村头小超市那里给她寄过去,应该记得地址吧。”

“瞧你说的,搞得好像你很关心女儿似的,你这家伙记不住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陪读女儿那么多年还能像你一样不记得她地址才怪。反正医生和她目前的表现都说明她可以独立生活了,她有自己的选择和生活,我们也应该放心,没必要这么激动。”

两个人互相打趣,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更爱女儿的证明,同时师娘也在安慰着师父,担心那把老骨头因为过于激动而劳损。

“小周今天帮我把药抓回来了,你一会先给我熬了吧。”

师娘有些疑惑地问这些药真的可以治疗其腿疼吗,师父拖着一瘸一拐的身躯走到桌子旁,将药递过去。“煮就对了,死马也当活马医。”

“你说怎么突然就…跨度那么大,事先还不告诉我们?”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束缚她太久了…总之她现在过得好我们就应该满足。”

穿梭在林间小道上,仿佛呼吸着不同于世界的空气,下乡的路连接着城市和农村,就像是黄昏那样连接着白天与黑夜。

“看到你们嫩个跳我就想起我勒小时候,原来啥子都没有防风火机揣在包包头。兄弟都是硬骨头路过下桥打个二两酒,天黑路滑不好走容易失去的是自由...”

吴椁一边开着车,一边按着方向盘上的调节歌曲的按钮。

窗外的景色逐渐由钢筋水泥的硬过渡到青草烂泥的软,裹着尘埃的空气也荡然无存,那气息里带着的香甜因为雨后天晴而蒸腾得更加浓烈,像是在天地间酿出一罐美酒。

本来吴椁以为可以趁着下乡的时间好好的让身心都来一次深呼吸大放松,没想到空气才变好,坐在副驾驶的黎恭便表示这么不同于城市的清新空气,不来一根烟怎么对得起。

于是那原本为了迎接风的抚摸而打开的窗户,变成了过滤掉车上吞云吐雾的臭味而不得不做的行为。

“我觉得好好笑,你喜欢GAI,周可盈喜欢法老,我身边两老伙计喜欢两个不同的说唱歌手,哈哈哈...”

这很好笑吗?吴椁不明所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和不相同但可能互相交织的轨迹,故而在兴趣爱好与爱憎取舍里,总会有不同的选择。

“难道身为你的老朋友就一定要同样喜欢一个东西?”

“不是不是...呵呵,看来你没懂我的意思。”黎恭那没停下来的笑和略带戏谑的话语,让吴椁总认为自己如果过于较真反而会显得像是更无理取闹那一个。

可事实就是,一个我认为你意图的话语,我做出认真的回答不应该是一种带着“开不起玩笑”这类意思的较真,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另一个人的表达能力,就好像人只懂得狗子摆着尾巴要出门去玩,却不懂得它着急的“汪汪汪”是在说什么。

“那你喜欢什么歌...或者歌手...”吴椁没有要生气的意思,他的性格就如同他能逐步朝着物理学的顶端爬去所拥有的理性那样,他面对任何事情几乎都能做到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我吗?别人需要我喜欢什么,我就会喜欢什么。”

“啊,那倒挺像是你目前的人生。”面对黎恭吐出烟圈后慢悠悠地回答,吴椁则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至于这句话种所包含的讽刺之意,也许黎恭自己最清楚吧。

终于道路两边从一望无际的碧绿到开始出现些许房屋,载着两人的车轮也放缓了速度,他们找到了道路一旁的空地,跟着其他的车辆一块在这里找了个位置将车安顿好,便开始踏上了找寻目标的道路。

在刚进村就能看到的大榕树下方,坐着一群似乎是结束了一早上家务而聚集到一块的大妈大婶们,一旁则是一个很有年代及特色的小卖部。对于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们,他俩对于这些传说也是略有耳闻,怀抱着敬意慢慢的从人群无数让人发毛的视线里穿过。

没走一会,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他们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乞丐,看不出他的年龄,但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家伙,只不过这个人的眼睛很清澈干净,看到两个从来没见过的人表现出了友善的神态。

只不过他们拒绝了对方的善意,虽然他们看到那仿佛扭曲的脸上挂着不明状的笑容,同时也看到了对方尝试着伸出来双手捧着的纸扇。

根据前一天晚上周可盈给他们的描述,他们很快就来到陆户舟的家附近,同时根据周可盈提供的联系方式拨通了他的的电话。

“现在你的身份是我带来的朋友,我负责和老人谈石头。一会你要装作不认识周可盈,而我则是周可盈推荐来的,等下发挥你的专业能力来推测那些专业知识里的逻辑。”

黎恭在电话接通前提醒着吴椁,即使在来的路上已经强调了无数次,以至于吴椁这样有着公认好性格的人都表现出不耐烦。

他们此前一直认为陆护舟的经历过于传奇,故而将其故事称为传奇。

如此光怪陆离却也符合传奇一词语。

“喂,陆护舟先生吗?我们到了。”

“啊,我就在隔壁这里。”

两个人绕过几辆拉啤酒的三轮车,在弄堂口的另一边看到了在门口等待他们的陆户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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