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篇 第3章 猩红血祭(1 / 2)

转眼时光流逝,日头渐西,太阳伏在远方的长坡尽头放出散漫的赤光,仿佛迟暮的老人在眈眈注视着这个世界。

“队长,队长......帐篷满了。”有人向他汇报。安良正坐在帐前遥望那树,看那太阳是如何在枝杈间一步步没落下去。

“接下来多少了?”安良问道。

“一百五了,还多。”

安良收回目光抬眼看去。

那名队员看着面生,二十出头,细皮嫩肉的,蓝色的制服袖子被他高高挽起,但上面仍是蹭了不少暗红的泥。

“每顶帐篷里都放了七八个,仓库的帐篷都拿来了......放...放不下了......”见安良没回答,他低着头诺诺补充道。

安良越过他往后看去,队员们慢吞吞干着活,视线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飘来。

他又把视线移到那树上仍多得数不清的尸体上,好多年没听闻有这样的大案了,这是死了多少人?二百?三百?还是,更多?

阳落风起,树上摇曳的,并不能看清是叶还是尸,日被槐截成无数只细长的鬼眼,殷殷惴视着这片鲜红的大地,浓烈的诡谲氛围包裹着他,安良闭上眼感受着颅中的阵痛。

“休息十分钟,架灯,继续!”

猪在被投进屠宰场时,不需要动刀也还未见血,它就会急切地嘤嘤惨叫起来,那是它感受到了场地里盘亘不去的死气,那是同类反复滚烫的哀嚎。人更是如此,它们有着比畜生更加敏锐的灵觉,在垂暮的夏日,碰在手中的尸体仍然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濒死时的寒意。

但人与其他动物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拥有理智,他们并不像动物一样仅循着本能行事,理智是保护他们的铁桶,但同时也是束缚他们的缰绳。

安良在帐篷间穿行,帐篷有小二十顶,大部分都规整立着,但有几间还是在慌忙中显现出几分歪斜,从暗色的门帘里伸出几只干白的手脚。

就像荒原上拦路的野荆棘。

但往往带刺的植物才会结出最甘甜安全的果实。

他终于走到了帐篷群的尽头,那是最内侧的帐篷,正对着那树,他转身招呼着一直紧紧跟着他的法医一同钻进帐篷。

帐篷里陈设简单,四角是钉进土里的锚钉用编织绳扎紧,中间一张行军床,拿木箱垫高,最上面吊着一只白炽灯泡,老张的尸体正躺在床上。

“这是要?”

“验尸。”

“这么急吗?”法医一边说着展开工具箱,这才咽气了多久。

安良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单手扶额,看起来有些疲惫:“线索太少,等不了了。”

法医点点头,拿起镊子开始剥除老张身上破损的衣物,慢慢地,老张腹部那狰狞的伤口逐渐暴露在空气中,缝口血肉糜烂边缘带着焦黑,似乎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刀创,他只是瞥了一眼就被那浓烈原始的血腥气息惊到。

一般的凶杀案,凶手行为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这一刀是要刺向心脏,那一刀是要刺穿大腿,这一刀是为了刺死,那一刀是为了折磨,即便是激情杀人,刀也是往深了蹚,人类早习惯了在心里反复模拟恨意。

可这里却是无数的、细小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只至皮肉。若说是为了虐待复仇,更痛苦的法子也有,这样多小密的伤口其实也大可不必——凭着直觉看来却反而像是,为了创伤而创伤,为了制造出这样的伤口而动刀,透着一股子浓烈的宗教气息,但验尸讲求证据,不能我觉得他觉得,所以仅仅从伤口细节上来讲,以他的水平,他看不出什么来。

但如果离远些,那些细密伤口是不是恰好组成了一个一横三竖的图案?又或者是个类似于“丰”的字?但此中联想应该属于队长的工作范畴了,他只负责验尸。

他正要扭头去拿下一个工具,突然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极快地略过,就像是连贯的画面里突然插入了一帧别的什么东西,虽然只是一恍神,但他肯定就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他锚神下看,老张躺在行军床上安安静静,挑眼上看,白炽灯被栓得很牢,不会晃动。

法医又看看四周被光线照出的阴暗,忽而眼珠一转,猛地看向老张的眼皮,合的很死,不像动过,自己在想些什么?法医苦笑一下,转身去拿剪刀。

可就在他分神的那一刹,一副画面从某个不易察觉的地方闪出,仿佛列车一般轰隆隆撞入他脑海。

画面闪现,他仿佛看到一场古老的血祭,蛮荒时代的人群围着篝火舞蹈,祭司手举石刀,迎合着舞蹈的节奏双手齐舞着剖开俘虏的腹部,一竖,三横。这是收获后对图腾的回馈,也是更进一步的献祭,祈求着更多。

就在图案完成的瞬间,那伤口仿佛接收到了某种讯息,一下变高变远,变成了某种难言的存在,从天幕之上垂下可怖的阴影,一瞬间鸦雀无声,是跪拜,是祈祷,是渴求,是征伐。

可天幕之上的存在并未回答,于是无穷的恐慌开始蔓延,是怀疑,是否认,是疯狂,是戕害,于是更加虔诚惶恐地跪拜,头颅一颗颗低垂至地,恍若结满了穗的稻,颤抖着等待收获。除了他,没有人注意到,那阴影带着潮湿的黏稠暖意和絮絮低语笼罩向众人,毕竟,没人会怀疑自己的母神,不是么?

但他不一样的,他是躲在草丛中的、来自其他部落的探子,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切,扭曲而湿热的气息随着阴影扩散,仿佛一下子来到了热带雨林,炙热的温度将汗液都杀死在胎腹,可母胎从不停止孕育,它源源不断地生产,然后被杀死,这便是某种循环之理。

某种恐怖的变化正在降临,而台下恍然未知。

他默默向后退去,这场祭仪的结果已经注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显然他们的母神出了问题,这正是通知自己的族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临走前的最后一眼,他怜悯地给予了那石台上的祭品,当他们陷入疯狂的时候,这半死不活的祭品当然也不能幸免,甚至更有可能,他就在那祭仪的中央,是最先疯狂的那位。

但就是这一眼,竟让他惊异地愣在原地。

他发现,台上被血祭的祭品,竟有几分眼熟,他身着着破碎的蓝色制服,双手被束链高高吊起,腹部那个巨大的弧形创口上流转着黑黢的光泽,仿佛是与天上残月对称的另外半轮,仿佛受到感召一般,从那一瞬间,生涩的记忆仿佛卡死的齿轮突然开始转动。

他是谁?他怎么会认识敌对部落的人?

是老张!耳畔仿佛有人提示道。

老张......是谁?

仿佛一万根针插进脑髓的痛苦,他捂着头面目狰狞,但他仍觉得,这个名字、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老张是谁?这似乎是一个被他遗忘的人,但又与他牵连甚深。

没来由的,一种强烈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他颤抖着张开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跳将出来。

“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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