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2)
耳边,年迈老人断断续续的声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醇厚低冽的男音。
“感谢诸位赴约前来,今日在此,要宣布一件于我本人而言,十分重要的大事。”谢冯笙稍稍停顿,他站在台上,视线略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人,落在那张面露紧张的脸上。
“近日关于本人私生活的一些言论流出,在座各位不乏是与谢氏集团合作的友商,对此深感疑惑焦虑。此次晚宴,既是提前向诸位公布喜讯,亦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谢冯笙面如春风:“我与麦穗麦小姐日前确已登记结婚,至于婚礼,会在确定好时间安排后,正式撰写请柬,由本人携夫人隆重邀请诸位到场,感谢!”
整个上流圈子轰轰烈烈讨论数日的豪门秘辛尘埃落定。
麦穗挂着得体笑容,挽上谢冯笙的胳膊,陪他在名利场辗转问候,听了许多恭维道贺的话。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都要拿出同谢冯笙一般的态度,端着酒杯道一声谢。
这其中一部分人,麦穗是见过的。
比如王庭。
王家做的酒楼餐饮生意,麦穗大学毕业以后,想要打通山城到长宁的输出线,自然而然想到了王家。
当然,这也是曾经跟在谢冯笙身边学到的。
她大学选了与此有关的专业,谢冯笙没问原因,只不吝赐教,将自己在商场浸淫多年总结出的经验倾囊相授。
最基本的,也是他教她的第一步,便是认清长宁商圈各企业各家族的商业板块分布。
他们这些人精做生意,没有泾渭分明的切割线,心照不宣将发展重心落在独一无二的一块。
相互制约,亦相互依存。
彼时的麦穗刚与谢冯笙分开,情路坎坷,又在山城发展计划的推进过程中屡次碰壁,事业不顺,颇有些心灰意冷。
她就是在那时见到王庭的。
只是没想到,曾经误以为巧合的偶遇在这一天被人道破机关。
“当年谢总找来,我还很是疑惑,怎么偏偏要我去听一位刚毕业大学生的计划书,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那一刻,盛有蜂蜜的陶瓷瓦罐被人打翻,甜腻蜂蜜溢了满地,被注入顽强生命力,化身史莱姆将她整个包裹住。
告别王庭,漫长的敬酒环节终于结束,麦穗亦步亦趋跟在谢冯笙身后,去到三楼卧室。
那是他在谢家老宅的私人空间,即便七年前,两人关系正浓,麦穗也从未踏入。
“进来啊。”
谢冯笙迈进卧室,看她仍呆愣站在门口位置,出言提醒。
犹豫再三,麦穗走了进去。
正对门口的一整面墙高低交错,挂了几副古玩字画。
侧面一排定制木柜,透明玻璃门内,摆放着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古董。
这些东西若是在普通人家里,还要仔细分辨是真是假。
但此刻,在谢冯笙的卧室,浪费时间去判断显得有些多余。
谢氏关系网庞大,集团在长宁独占半边天,在其他地方,亦可以排得上名号。
商人最注重和气生财,任谁也不想得罪这样的一个人。
哪怕平日看上去和煦近人,但能做到如今的位子上,谁又会不清楚他的手段谋略,谁又想冒险尝试惹怒他的下场。
麦穗心中酝酿了千言万语,想要讲给谢冯笙听。
男人站在衣柜前,从中取出一套深灰色西装,旁若无人扯下领带,又将白色衬衫上的透明纽扣一粒粒解开,动作不紧不慢,似一副极具美感的艺术画。
头顶灯光炽白,平日穿着衣服看不出常年锻炼的痕迹,如今谢冯笙上身□□,宽肩窄腰,手臂腰腹间的肌肉随动作起伏,极具张力。
她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直愣愣盯着他动作。
直至一道皮扣拉扯声响起,视野之内,男人的手置于腹部,修长手指泛着白釉光泽,搭在皮带上,轻轻一扯。
麦穗遽然回神,身体随之晃动,偏移视线前仓皇望去最后一瞥,对上那双带笑的眼。
他表情玩味,知晓她正为失态尴尬不好意思,没再开口调侃,转过身背对她,继续自己的动作。
窸窣声阵阵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麦穗转过身,看到重新西装革履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面上表情凝滞。
“你这表情……很失望?”谢冯笙斟酌着开口,唯恐自己哪句话说错,被她误会成别的意思。
“你怎么又换了一身衣服。”
自宴会厅走出,身上难免沾染烟酒的气息,闻起来很不舒服,麦穗亦深有同感。
只是眼下已临近九点,晚宴结束,他们便会同来宾一般离开这里,实在没必要上来换身衣服。
见此,谢冯笙满脸歉意道:“抱歉,昨天晚上忘记同你讲,我要出差去临市一趟。”
从前他也这般,虽不能出国,但会在国内满地飞,将行程表排的满满当当。
假期里,谢冯笙便会邀请她一同前往。
白天他外出参加各类会议,她就自行前往当地知名景点游玩拍照。
夜里有了空闲,他也会陪着她在街头漫步,买些有特色的小吃。
思及此处,麦穗不由回忆起一件小事。
那是大二的暑假,她陪谢冯笙前往临安分公司,待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行程周期长,他们没有住在酒店,而是选择去往江边别墅。
起初的几天,麦穗很有兴致,没让司机带她出门,因为临安同长宁一般,太容易塞车,十几分钟的车程,总会蹉跎至半小时以上。
她选择了更为便利的公共交通,逛了几个景点后没了兴致。
不是因为这里的景区没新意,实在是他们没有赶上好时候。那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雨,徒步旅行本就劳累,既要撑伞,又要擦汗,远没有躺在家中吹空调自在。
听她道明缘由,谢冯笙没强求,亦赞同点头:“等下次有机会选天气好的时候带你来,安排好时间,我可以陪你去剧院看话剧。”
他的许诺从来不是随口一谈,而是真的放在心上,列入日程计划里。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段时间,麦穗没再出门,因为无聊,从做饭阿姨那里讨来一本菜谱,偶尔还会动手实践操作。
阿姨买菜都是按照当日菜谱,麦穗不想打乱她的规划,便要自己去往菜市场。
安全起见,谢冯笙有时间也会陪她一起。
左右不过三十分钟的时间,他还是抽得出来的。
临安当地菜市场,多会讲几句方言俚语,他们听不懂,自然会被卖家知道不是本市人,也因此不会自行砍价。
他们出门前,阿姨曾经叮嘱过,这里的菜市场开市时价格会虚高,一定要讲讲价,不可以拿上就走,那简直是冤大头。
麦穗半蹲下来,与用方巾包裹住脑袋的商贩对视。
她来自山城,砍价功夫不在话,但谢冯笙这样生来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不同。
起了调笑的心思,麦穗指挥谢冯笙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仔姜。
他一身西装革履蹲在摊位前,在原本用来装香蕉的纸箱内翻找,装进蓝色透明塑料袋内,递给商贩称重。
这场景本就极具违和感,麦穗紧紧抿住唇,将笑意憋回腹中,朝他走过来。
谁知谢冯笙在商贩说出价格,紧随其后道:“太贵了,便宜一点吧。”
那一刻,这一小片区域内行人驻足,齐刷刷看过来。
众人打量着他,懂行的人瞥见他腕骨之上佩戴的手表表带,便知价格不菲。
这样身份的人,来到菜市场买菜已是天方夜谭,更遑论为块儿八毛讲价。
麦穗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目光沉沉注视卖菜阿姨,并未因投射过来的探究视线退却,态度强硬,最终成功将一兜仔姜拎回来。
“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拉不下面子,不会为了这一点甚至称不上蝇头小利的东西与人掰扯。”麦穗与他并肩而行,推心置腹道,语气之中并未隐含任何嘲弄情绪。
她心中很多的是讶异与惊喜。
谢冯笙并未觉得不妥,反而对她的诧然感到困惑:“在我看来,买菜与谈判没什么区别,他们的本质都是为了降低成本。如果一两块钱压价都张不开嘴,怎么能在以亿计数的生意中掌握主动权呢?”
麦穗看了眼谢冯笙,他的神色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妥,她慨叹:“只是有些超出意料。”
“这就出乎意料了?”谢冯笙睨了她一眼,“我最成功的一次,是用一块钱买了五个馒头。”
他语气颇为得意,但却垂下眼睑,遮住那双狭长的眼:“当然,也有卖惨策略在里面。”
彼时麦穗不似如今谨慎考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也要靠卖惨换馒头?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需要这样做,难道这是学业考核标准?”
她直言快语,也找了个好的理由,不至于让谢冯笙无话可答。
若不想坦白实情,大可以顺着她提出的猜想接下去,总不会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