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叁·春雨足(1 / 2)

  镜明学堂根据学生年龄,将学生分为启蒙班、进学班、民兴班,沈裴秀上进学班时的国文先生是柳审行柳先生。

  柳先生不止一次痛斥自己的学生:“你们这些男学生竟然比不上沈裴秀一个女学生,丢不丢祖宗的颜面!”

  男儿本色,自诩顶天立地真英雄的男学生,渐生嫌隙与龌蹉。

  一年多前,同样灿烂春阳的时节,沈裴秀的闺友不慎将风筝挂在树枝上,沈裴秀爬到树头取风筝,一群同窗结伴经过,不知道人群中是谁提了议,他们合力摇动树干,围聚在树底恐吓她,沈裴秀意外跌落,砸伤半边身体,痛得当场晕厥。

  苏醒是在两天后,镇上医馆的大夫说她的右腕和右臂伤势过重,哪怕新接重长都无法再正常使用,不说提物,写字都难。

  沈裴秀的家人不死心,把她送入城里洋人开的医院治疗,一治一年,今年开春,她才带着右腕臂上狰狞的伤疤,回到长宁镇继续求学。

  “先生,柳先生说‘你什么都好,可惜是个女子,乱了伦理纲常’。女子?女子?女子又怎么了!男人输给女人便是丢祖宗颜面,难道这天底下的祖宗只是男人的祖宗,女人是无祖无宗的孤魂野鬼吗?”她好伤心地哭,断断续续地倾诉这挥之不去的梦魇,“我娘我爹气疯了,请族中长辈做主,让他们在我家门口那条街上跪了整整一夜,他们一共赔了我五亩水田,十棵桑树,七百银元。”

  沈裴秀扬一下唇,笑得苦涩,“我的腕与臂,值这么多钱。”

  宋慈又怒又怜,“谁稀罕这钱!”

  她十分懊悔起了这话头,勾出沈裴秀一段伤心事,有些慌神地去搽沈裴秀脸上的痛楚,怎么都搽不掉。

  她说:“生为女子又做错了什么呢?什么话都叫男人说去了,什么事都让男人做去了,这是愚昧,这是无耻!”

  沈裴秀啜泣,低头看她,“我也想写好字,好好写,好多人都夸过我字写得漂亮,我也想你看到那些漂亮的字,让先生夸一夸我。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了……威廉医生说我需要继续用右手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哪怕不能完全恢复,也不至于彻底坏了废了。我练习了整整一年才能重新提笔写字……我没办法,没办法写好字了。”

  “先生……”

  宋慈突然抱住她,抱住伤心欲绝的学生,“不哭了,先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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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疼,宋先生夸一夸我就不疼了。”

  第7章 叁·春雨足

  学生哭得可怜。

  宋慈听到耳边的泣声,沉默着。

  不知道哭了多久,沈裴秀渐渐平静下来,她慌里慌张地从宋慈怀里退开,拼命用手背去抹泪水,心里如同火烧似的,不敢去看宋慈的神色。

  余光一瞥,宋慈已经站起来,转身离开屋子。

  门被掩上了,留下沈裴秀一个人,羞愧自己的失态,她想,自己怎么能把眼泪滴到宋先生身上,太冒犯了。

  她越是想越是失落,又不敢贸然离开,干坐在原位,双目失神,散在作业本的字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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