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学监(三)26(2 / 2)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也清清冷冷,“我才不会那般愚蠢,我仇恨未平,气怨未消,定不会…不会那般轻易寻死,让那个畜生得愿!”

“可你哭了。”

季怀芝不知少年的身份,只是看他穿的衣服很漂亮,又能出入宫闱,便猜少年亦应该是皇室宗亲,地位当是很高的。

可少年却偏偏没出息地当着季怀芝的面哭了。

虽兀自还在说着狠话,可眼尾的热泪却混着冰雪,不住滑落。

季怀芝自己也常哭,每次哭时,都是因着心中伤悲或是委屈,所以他明白,少年此刻一定也很痛苦。

他想做些什么,让少年开心。

“你…啰嗦!”

少年狠狠撇过脸,抬袖抹去泪水,瞪向正关心地看他的季怀芝,“你一个小小舞师多管何闲事,还戴了张如此丑陋的面具!当真是…可笑至极!”

“面具不丑的。我…我下月还要在祭礼上献舞。”

季怀芝不服气地对少年道,“不信,我跳舞给你看。”

皑皑白雪中,季怀芝起舞时的身姿蹁跹灵动,金色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脸颊,微露出来的一截尖巧下颌和那段纤长如玉的脖颈,美得好似九天之上才应有的仙子。

也似是一只体态轻盈的白鹤,展翅欲高飞。

这天之后,少年每隔几日都会偷偷溜进长乐宫,看季怀芝跳舞。

厚雪尚未消融,细小的冰粒在余晖下闪动出粼粼碎光,少年怕被旁人发现,便三两下爬上了教坊院西的月桂树,俯视在院中独自练舞的季怀芝。

少年看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无一人来叫季怀芝休息,终于忍不住从树桠一跃而下,问季怀芝道,“我看其他舞师都在殿中练舞,怎就你每日在院中练?还穿得那么少,你不冷吗?他们为何这样待你?”

“冷。”

季怀芝收起剑,吸了吸通红的鼻尖,轻声说道,“我…我也不知,许是因为他们都讨厌我罢…”

季怀芝对上少年关切的眼神,心中一颤,垂下头喃喃道,“没事的,我…我都习惯了。”

话未说完,少年便突然抓住了季怀芝冰凉的手,被冷得轻轻嘶了一声,但并没有松开。

“听你声音应该不大,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没有名字。”

季怀芝想到父皇的命令,不敢说实话,傻傻搪塞道。

少年默了一会儿,解开自己身上的披肩氅衣,将季怀芝整个包裹起来,指尖却已碰上了季怀芝的面具,“那你能摘下面具给我看看吗?这里又没有旁人。”

“不,不行!”

季怀芝向来最听父皇的话,自是不敢违抗,防备地后退几步,头摇得仿若拨浪鼓,还用两只手拽住自己的面具,生怕少年会强行掀开,紧张得双腿直抖。

“没有名字,也不给人看脸,真是个小蠢蛋。不过…”

少年被季怀芝的模样逗笑了,这也是季怀芝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到少年笑,如春风,亦如朗月,仿若穿透了刺骨坚冰,带来融融暖意。

“多亏了有你这个小蠢蛋,我才能熬过去这段日子。我的事已经解决了,明日我就要出宫了,再相见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没关系的。等我献完舞,父…皇上,皇上就会奖赏我,到时我再去寻你。”

季怀芝急急说道。

“好。你来寻我。你记住,我叫延玉。”

“我记得了。”

“你这么笨,我才不信你能记得,除非你现在就唤我一声。”

“延…延玉…唔……”

季怀芝刚唤了声少年,下一刻,便就陡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的身子好软啊。别动,让我抱抱。”

少年抱了季怀芝好久,才松开他,临行前又回头望了他好几眼,记下了他舞衣上的云鹤祥纹,“我也记住你啦。”

“笨笨的小白鹤。”

季怀芝从未有过朋友,只练舞的这三两个月,少年却会日日过来陪他,有时会夸他舞跳得好,有时又会偷偷塞个不知从哪儿顺来的喷香的烤红薯给季怀芝吃,让练舞的日子变得不再难熬。

季怀芝原打算献完舞后,便去找寻少年。

可哪知,祭礼结束后他的父皇就对他起了杀心,季怀芝受了莫大的惊吓和刺激,缠绵了病榻好久,就连少年给他的那件氅衣都丢失了…之后他更是被季先绍打断了脚骨,险些残废,那段日子,季怀芝终日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人就跟丢了魂儿一般,季明昭问他话,都常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季明昭为季怀芝请来太医诊治,太医说五皇子的心绪过于脆弱,此番伤心受激过度,许可能是丧失了一部分记忆,须得好好休养,才有望恢复。

季怀芝偏偏只丢失了在长乐宫练舞时的那段记忆。

也遗忘了那个叫延玉的少年。

直到今日,听人重提延玉,脑海中猛地想起了少年的样貌,他才确定。

是了。

穆珩,应当…就是穆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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