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中事(一):追随7(1 / 2)

永宁二十一年,秋日。

今年的秋来得早,江允每日都要摘一片枫叶卡在窗棂上,好为家里添一丝喜气。他和裴雁晚的家,二十多年来变得天翻地覆。原本的两间屋子被打通,仅以一道门作隔。屋檐下摆了数组花架,多放一些常青植物。他们又养过一只小狗,可惜小狗上了年岁,死在了前些年的春天。

江允今日照旧带着枫叶回家,他见裴雁晚仍卧在床上,便静静躺到她身边,把枫叶别在女子发间。他小心翼翼藏起裴雁晚的一丝白发,可还是惊醒了她。

裴雁晚缓缓睁眼,先是怔了怔,而后展臂拥爱人入怀,温和地笑道:“又去摘枫叶啦?”她说完便转动了目光,瞅一瞅明净的窗,困惑地问:“你没去?”

“枫叶在这儿呢。”江允指向裴雁晚的鬓发,告知她枫叶的位置,并轻轻吻在那缕扎眼的白发上,“时间过得好快呀……弹指一挥间。”

裴雁晚心头忽地生出一种凉意,她仓惶握住江允的手,道:“我有时觉得时间太快,有时又怕时间太漫长……不知道待我走了,你一个人要怎么熬。”

“别再说了。”江允眉宇轻皱,制止裴雁晚的话。

“你恼什么呀?就是这两天的功夫啦。”裴雁晚依偎在男人温暖宽厚的胸膛,语气倏然变得松快,她环上男人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你为何不显老?真是不公平。”

江允不理会她刻意岔开的话题,而是接过她的第一句话,沉声道:“你怎么好似半点都不留恋人间呢?似乎一身轻松,提腿便要走。你是舍不得我的罢?”

他虽到了生白发的年纪,但仍称得上儒雅俊美,不显老态。

裴雁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头骤生不详。

她什么都曾拥有过,人生可称一句圆满,没有任何遗憾,故而能从容地面对生命末尾。

可她仍有牵挂。

她的动作如蝉翼拂水般轻盈,指尖轻轻柔柔地落在江允额头,再掠过鼻梁、唇峰、喉结,懊悔道:“早知道便不说担心你孤身难熬的话,让你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来。”

裴雁晚感到腰间的手臂忽然收紧,再听见江允惶惶不安地说:“孩子们都长大了,哪里需要你再操心?你还是多关照关照我罢。”

“那我想想,还有哪些需要关照你的。”裴雁晚阖眸,睫羽轻轻颤抖,未过一会儿,她睁了眼,“真的没有了,该交代的,我全说完了。”

夜色渐渐沉了,她艰难捞过床头的两柄剑,把木兰花纹剑鞘的那一柄塞进江允怀中,笑道:“定情信物,你留着,作个念想。”

“好。”江允苦笑着点头。

两人闭口不言,仅是沉默地相拥。

待夜色沉定,裴雁晚撑起身子,用明心叩开了窗户,望向深蓝宁静的天:“今夜怎么没有月亮?”

江允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繁星点点的夜。他与裴雁晚一同趴至窗沿,下颚放在各自的手臂上,如同两个观星的孩子,希冀能数清天上有几颗星。

裴雁晚有些遗憾地道:“好可惜,没见着月亮。”

“月亮在我身边呀。”

“……好腻人啊,在哪学的?”

“因为你的缘故,耳濡目染。”

裴雁晚狠狠甩过去一个眼刀,也是在此时,她的神思愈发倦怠。

她戳戳江允的胸膛,以一种打商量的语气,要把这人支开:“你出去数数星星,我想知道今晚能看见几颗星。”

江允因她的话,几乎瞬间便酸了鼻子。他凑过去,吻在裴雁晚眉间:“我才不去。天上的星星哪里数得清?我就守着你,你只有一个。”

“可是我不愿你守着我呀。”裴雁晚的眼皮已经很沉,她几近昏昏欲睡,可还是坚持哄着爱人,“小允,乖。”

“不要,我哪里都不去。”江允连呼吸都滞缓,忍着悲痛乞求,“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好不好?”

裴雁晚笑了一声,重重吻在江允唇瓣,她用力地咬了一下,想来这一下肯定很疼,可江允却不动声色。她捏着对方的耳垂,再次说道:“去罢,小允。不要急着回来,我就在这儿,等你告诉我答案。”

江允缄默许久,才挪动沉重的身子。他出门时,手中仍握着鸿书剑,视线则黏在裴雁晚身上不放。

这一个不舍的眼神,在裴雁晚脑子里搅动巨大的不安。

她几乎是跌下了床,好在江允动作够快,立时抱住了她。她披发跣足,在江允的支撑下站起,握住了男人白皙的手腕:“你……出去数星星,就不要带剑了,放在屋里。”

“剑不是送给我了吗?”江允喉间紧滞,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它既然已是我的,我想带它去哪里,用它做何事,都理所当然。”

裴雁晚攀着他的手臂,再也忍不住泪水。她声音颤抖,刹那间便失去了先前所有的沉重从容,她一遍遍地重复,近乎是种恳愿:“你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

江允就这样垂眸看着她,良久才点头。

他把爱人打横抱起来,轻柔地放回床榻上。而后他低眸,挤出一抹温温柔柔的笑:“姐姐,你睡会儿。晚一些我叫醒你,告诉你我数了几颗星星。”

“好。”裴雁晚再次吻他,由衷赞叹,“我们三郎怎生得如此俊……我去烫一壶酒,等你来喝,但需要很长时间……”

“不要烈酒,我喝不了。”江允抚摸她的面颊,细声提醒。

“我记得,我的记性好着呢。”裴雁晚用最后微乎其微的力气,稍稍推了爱人一把,“去罢。”

让江允见证她的逝去,是一件极残忍的事。

她把明心抱在怀中,凤眸半阖,目送那道挺拔清俊的背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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