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雪1(1 / 2)

冬雪簌簌,枯瘦的白梅枝头凝出炫目霜华。风一起,抖落满地碎雪。

侍女金素推开门,漫天风雪趁机灌入屋内,搅起炭盆中跃动的星火。她揣手上前,眉宇间流出忐忑:“殿下,驸马的棺椁接回来了……已安放进灵堂。”

金素说得委婉,一刻钟前,发生在长街上的事哪里能称为“接”,分明叫做“争”,叫做“抢”。

炭盆外罩着竹制熏笼,熏笼外则又罩着一块深红色绒毯。金素拎起绒毯拍了拍,轻轻盖在明潇腿上:“殿下现在就要去灵堂吗?”

明潇病中消瘦,单薄的身躯堪堪撑起素色衣衫。憔悴的眼微微阖住,她叹声道:“长街可有起争执?”

她越冷静,金素越揪心:“是,拔了刀剑,但并未真正打起来。毕竟是败军归国的日子……我们与谢府心中都有数,不敢动真刀真枪。”

滋的一声,炭火迸裂,金光隐隐,明潇眉目间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驸马谢恣去岁年底随军出征,在战场上化作枯骨,只得一副灵柩回京。于明潇而言,谢恣既尚公主,那么无论生死,都该是她的人,死后应埋在长公主府的白梅间,还是镜湖水畔,皆该由她做主。

她的东西,不能拱手让人。这口棺,她非抢到手不可。

天幕坠雪,轮椅驶过庭院与廊芜,抵达灵堂。

灵堂装点得素净简单,连花圈与挽联的影子都寻不到。任何能够昭示死者身份名姓的东西,都未得到出现的许可。

明潇瞥了眼棺盖上的镇魂钉,指尖轻轻拂过,一股刺骨寒凉传遍浑身。她未有缩手之意,云淡风轻道:“开棺。”

许是雪天寂静之故,这句骇人的话犹如响雷,炸得众人皆惊,唯有金素敢追问:“开……什么?”

明潇声量未变,嗓音一如既往地冷冽,只不过语间多了几分坚定:“开棺。”

惊诧未定的金素俯身,贴着明潇耳侧诚心劝诫:“镇魂钉已钉好,若要开棺,恐怕招致魂魄不宁。”

“死就是死,何来魂魄一说。”霎时,明潇眼底乌云翻涌,她平和的心绪疾驰远去,恼怒取而代之,“就算他死后不得安宁,那也是他活该……他无能!”

咚!

瞬息,明潇飞快抽出府卫腰间长刀,猛力劈向棺椁,根本来不及阻拦。

长刀弯折出泠泠寒光,其气势虽猛,却仅在棺盖砍出一道浅浅豁口。

咚!!!

明潇额角浮出青筋,又砍下第二刀、第三刀。金素率先做出反应,她慌忙擒住明潇手腕夺刀,向灵堂里一应人等呵道:“即刻开棺!”

众人忙碌起来,明潇则退至一旁,默默按揉手腕处的神门穴。

神门穴,宁心安神、清心调气。谢恣的死讯入京后,明潇旧疾发作,夜夜辗转反侧,情绪易怒难平。她虽有心克制,可故人的遗体近在咫尺,谁能依旧平静淡然?

一阵哄闹过后,参与开棺的仆从们纷纷倒抽冷气,不乏胆小者嘶声尖叫。

明潇心脏颤了颤,驶着轮椅就要上前,金素拦住她,率先望了眼棺中景象,旋即语不成调:“殿、殿下还是莫要看了……”

从南境回到京城,明潇不指望谢恣的尸首有多么体面,她不由分说地拨开金素,向棺中俯望。

雪落时万物寂静。

此时的灵堂,静得如临死地。

天气寒冷,尸身腐烂速度偏慢,加之谢恣身份特殊,他的遗体待遇比普通军士更佳,肉身几乎看不见腐坏迹象。

只是,循着遗体颈项往上看,入目居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具无头尸首。

棺中暗香浮动,底部铺满白色干花。谢恣孤零零卧着,双臂合放胸前,颈项残存的位置,残留着大量凌乱的刀剑伤痕,足以从中得知他生前最后一战的惨烈,或死后遭遇的波澜。

日光漫射,花香幽隐,明潇置身满天雪光里,谢恣沉睡在棺椁的阴影中。

一只素白的手掌刺破光影的分界,没入那片孤寂的冷暗,怜爱地、颤抖地轻抚谢恣胸膛。

刀剑无眼,战报既言“中数箭而亡”,遗体必然惨不忍睹样。可是,为何连头颅都丢了?

在场的一名府卫曾有军旅生涯,她揣测道:“敌军有割去驸马头颅领赏的可能。”

“领赏?原来他在南殷眼里竟还算个人物。”明潇嘲讽地苦笑,“既无头颅,我不信这是他。金素,取刀来。”

明潇接过长刀,于众目睽睽之下,割开了遗体胸腹前的衣物。

所有人都在静默地看着,所有人都不敢上前阻拦或进言,他们或屏气凝神,或心跳如鼓,他们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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