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3 章63(2 / 2)

  谢九楼低头给他穿鞋,说:“八个月亮怎么够数呢。翻了年,便是春天,风把西南的捷报吹过来,北方,父亲也要回来了。我有时趁下人不在,就偷偷坐到角门上的门槛上等,一边背书,一边等我的小姑。终于有一天,有人送来一个锦盒。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氏府邸当晚就挂满了白帏。那晚父亲穿着鱼鳞甲回来,一身风沙,直奔灵堂,连战袍都还没脱,就跪在娘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被领到别院,身边都是都遣退的下人。所有人都不准待在灵堂,可所有人都听到了父亲的哭声。

  “她是打完胜仗死的。听说是中了蛮夷蛊毒,半路难以忍受,捱不到回来治病,在夜里自戕了。被人发现尸体的时候,连骨珠都被噬满了虫眼儿,一碰就成灰了。我又听到身边的下人说:‘去了的幺姐儿,以前在府里,也是咳嗽一声,就要惊动半城医馆的心肝儿。’”

  说到这里,谢九楼笑了:“哪里是半城?分明是满城。”

  提灯说:“你阿嬷呢?”

  “阿嬷……”谢九楼目光投到光晕远处,又道,“小姑的剑葬到谢陵那日,我没有哭。我一直都没有哭。不管任何时候,被父亲发现我哭了,都是要挨打的。所以我过得和小姑去世前没有任何区别。直到她走的第三年。那年中秋,我难得病了一场,娘亲陪父亲去谢陵扫墓,叫我在家休息。阿嬷来喂我药,我问阿嬷:‘为什么第三十个月亮了,她还没有回来?’阿嬷像是早就知道我会问她一样,从怀里掏出个穗子,那是小姑剑上的穗子。

  “阿嬷说:‘谁说她没回来?前儿才回来了,你不在。她叫我把这个给你,就当看过你了。她嫁了人,嫁到了西边,就不常回来了。’我问她嫁给了谁。阿嬷说:‘她嫁给了月亮。嫁给了西边的黄沙,和十五那天的月亮。’”

  提灯把脚放在椅子上,抱膝看着谢九楼:“阿嬷把你唬过去了?”

  “我又不傻。”谢九楼含笑道,“阿嬷告诉我:‘九哥儿,你别难过。你会长大,和小姑奶奶一样,要看遍天南地北的黄沙,最后把你们的一辈子,都混在一捧黄沙里。谢家最后一个女孩儿已经去了,她留在了西边。阿嬷知道,你也要去的。不管你们去到哪里,阿嬷都在这里。等你们都成了黄沙,天南地北的风,就会把你们吹回来。那时姑奶奶们也好,哥儿爷儿们也好,都会回来。变成谢府脚下的泥,脚下的土。姑奶奶的穗儿在这儿,她找得到回家的路。所以阿嬷不难过,你也别难过。’”

  提灯等了会子,问:“说完了?”

  谢九楼说:“说完了。”

  其实没有。

  阿嬷还说:“你要想哭,就哭吧。哪有小孩子不爱哭的呢。”于是那晚他在阿嬷怀里大哭了一场。

  谢九楼觉得,这样的事,就不必告诉提灯了。

  岂料提灯偏着脑袋,断定道:“你哄我。你没说完。”

  谢九楼想了想,又道:“我听她说完,害怕以后自己成了黄沙,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缠着她也给我编了穗子。编完了,我不要,就放在她那里。我怕我带去了,就带不回家了。”

  提灯冷笑一声。

  谢九楼心里好笑:“你哼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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