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错(2 / 2)

  你和我都知道问题不在“年长女士”,在于“已婚女士”。吕西恩指出。天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的,也许弟弟有奇怪的门路,也许加布里埃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广州。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加布里埃抬手调整帽子,沿着缓坡往下走,离开了葡萄牙官员和富商居住的静谧街区,走向码头。他住在茶叶转运公司的小阁楼里,旺季负责协调中国引水人,淡季帮公司翻译文书,冲抵一部分房租。

  码头清早已经很热闹。这是加布里埃的天下,一路都有人和他打招呼,拿他身上皱巴巴的礼服开玩笑,大声问他钓上了多少条穿金戴银的美人鱼。加布里埃一概眨眼微笑,除了“早上好”之外什么都不回答。

  茶叶公司对面原本长期停着英国运茶船,不过今天靠岸的是一艘印度尼西亚货船,码头工人小心地抬下装着孔雀的笼子,大概是哪个有钱葡萄牙人的新宠物。装车的时候,一个工人没抓稳,笼子砰地砸在平板车里,孔雀惊慌扑腾。监工大步跨过来,用鞭子猛抽那个搬运工。加布里埃厌恶地移开目光,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提上楼去。

  参加舞会用的丝质衬衫和外套残留着酒渍和香水气味,他匆匆洗澡,刮了胡子,换上平时穿的粗棉布上衣和长裤,带上几天前收拾好的礼物,锁上门,下楼。经过茶叶运输公司办公室的时候从小推车上偷了两片热腾腾的面包,那是为监工准备的早餐,负责备餐的中年葡萄牙寡妇时不时趁午休和加布里埃在阁楼上床,她永远对年轻情人的轻微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艘中国载货帆船今天从澳门返回广州,加布里埃认识船主,可以免费搭到黄埔。他已经超过一年没回去了,上次走的时候,玛约利还没有结婚。过了三个多月,他才从吕西恩的信里获知妹妹和新婚丈夫一起搬到巴达维亚去了。

  吕西恩已经很久没有写信。也许这次回去加布里埃会发现连玛嘉利也出嫁了,不过这不太可能,比起活的男人,这颗奇特的珍珠更喜欢不会说话的水牛和母鸡。加布里埃的行李里塞着一本带插图的兽医手册,那是上个月从一位法国兽医手里买来的,兽医急着返回欧洲,开了一个很低的价钱,但依然不便宜。加布里埃还是付钱了,玛嘉利会喜欢的。至于弟弟,加布里埃给他买了颜料,还带了一瓶波特酒。今晚他们两个可以像以前那样,躲进存放杂物的阁楼里,慢慢分享这瓶酒,聊到天亮。

  帆船中午在南沙下锚,让水手吃午饭。食物是事先按人数分好的,不多不少,半粒大米也不给免费船客。船花了整个下午,慢悠悠地沿着珠江北上,到广州城东水关卸货,接上几个买办,以及他们替商行区外国人采买的面粉和猪肉,这才掉头前往黄埔。加布里埃已经饥肠辘辘,一心只想着晚餐。

  像小时候那样,加布里埃从菜园进去,直奔厨房。一切都和他上次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大锅放在煤炉上,小火熬着鱼汤。大藤篮挂在砖砌烤炉侧面,用厚棉布盖着,里面是撕得七零八落的面包。餐桌上的砂锅里盛着炖肉,已经冷透了,蒙着一层白色的油膜。他独自用餐,就着汤和冷肉吃完了藤篮里所有的面包,把行李甩到肩上,走进教堂。

  他最先找到的是玛嘉利。妹妹在卧室里读书,油灯加上蜡烛,把书桌照得通亮。墙角堆放着四个笼子,养着大小不一的老鼠。加布里埃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对方先是愣住了,瞪大眼睛,跳起来,扑进加布里埃怀里,吻他的脸颊,左右各一下。

  “为什么不先写信回来?”玛嘉利问。

  “免得朱利安神父又隆重迎接我,你忘了上一次多么‘愉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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