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沼泽57(2 / 2)

  湿禾秆在他脚下滑动,吕西恩差点踩到一条伸出来的手臂,这才发现还有两个人靠墙躺着睡觉。囚室实际上有五个人,没有任何称得上“床铺”的物件。吕西恩勉强选了一个不那么湿答答的地方,用脚扫开发黑的禾秆,背靠墙壁坐了下来,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一种来源不明的希望始终在吕西恩的脑海里徘徊,把他诱骗进虚无的等待状态里,仿佛一切都会自行修正,只要几天就好了。他甚至期待官差把他押出去审讯,给他辩驳的机会。也许巡抚想要摸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也许监狱仅仅是威慑手段,用来吓唬吕西恩,确保他服帖听话。睡不着的时候,吕西恩就悄悄在脑海里推演对话的走向,编排相应的回答,只要他能说上话,应该就能谈成某种协议。他在南日岛的境况难道不比现在更糟糕吗?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审讯,没有人多看他一眼,甚至也没有劳役。除了每日三次送来糟糕餐食的小跑腿,没有别的迹象显示牢房以外存在别的世界。在吕西恩看来,这个臭气熏天的阴郁牢房就像沼泽,他们全都是河水冲来的枯枝败叶,堆积在死水里,无人问津,缓慢腐烂。

  这个囚室关押的是流放犯,吕西恩后来听说,是船夫讲的。船夫是牢房里唯一一个愿意和吕西恩说话的人,他始终没有透露姓名,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忘记了,吕西恩只好在心里称呼他“船夫”。这人因为走私丝绸而入狱,但根据船夫的自述,他除了划船之外什么都没做,也没拿到多少分成。同一条水路他已经来回数十遍,从来没出过事,因为“有海关照顾”,可惜他的雇主在官场角力中落败,管税的看准机会缴获了整艘船,雇主丢了官职,灰溜溜躲回故乡高明县,而他流落监狱,很可能会被放逐到西北。

  “流放犯一般在这里呆多久?”吕西恩问。

  船夫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两个月了。放风的时候他曾经从别的囚犯那里听说,要凑够五辆囚车,也就是五十人左右才出发,但无从查证。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走廊深处,有人大吼大叫,铁链叮当作响。

  “死囚。”船夫说,带着多次经历同样事件所带来的权威,“今天是行刑日。”

  吕西恩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角落里,他惊动了一只老鼠,这只三寸长的小兽从禾秆底下窜出来,从木门的缝隙里挤出去,消失不见,吕西恩羡慕地看着,许久才移开目光,看向对面墙壁上的刻痕。四天了,足够一艘小舢舨从广州漂到澳门,再慢悠悠地回来——要是驾船的人打算回来的话。

  又是一阵嘈杂声,即使没有窗户也能隐约听到。一种嗜血的热闹气氛,既期待又恐惧,终究还是期待多一点,吕西恩甚至能从人群的声音里听出死亡的程序:先是紧绷的安静,随后,一阵惊呼掠过,像压平芦苇的阵风,之后就没有什么声音了。人群散去,在监狱外面,生活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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