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佛山旧事有碎片31(2 / 2)

钱佳宁:……

她好恨自己这个浪费一点钱就浑身难受的毛病。

兢兢业业把路焱点的菜都吃完,钱佳宁站起身,才发现人家老板压根没打算收路焱钱。粤语说着说着就成了粤普,对方按着路焱胳膊,急道:“我们天阳在深圳的时候都要谢谢你呀……”

路焱笑笑,安抚道:“这都哪辈子的事了,他帮我的地方更多。您收吧,您不收我心里不踏实。”

老板拿了钞票,一脸为难:“天阳知道了要骂我的……”

“他不敢骂您,”路焱示意钱佳宁赶紧走人,“他骂您您给我打电话。”

两个人在老板把钱拿回来之前跑出了店门。

“你和这个天阳哥……”钱佳宁若有所思,“交情这么深啊?你俩什么关系啊?”

路焱脚步顿了顿,转过头。

“合租过。”

他明显是不想再多说这件事,带着钱佳宁往巷子深处走,脚步很急。直到一处木门前,他骤然停住脚步。

房子很老,里面也很久没人住了。钱佳宁看看他又看看门,不知什么意思。

路焱的目光落在那门上,也有一瞬凝固,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像是封存了一些情绪。他转过身看着钱佳宁,用一种完全不在意的语气说:

“我爸在这死的。”

话音落地,钱佳宁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所有关于路焱爸爸的消息都是从钱婉那听来的——名牌大学,天之骄子,聪明,招摇,野心勃勃。

大概因为是同学的原因,钱婉口中的那个男人,似乎很难与路焱那个抛家弃子、不负责任的父亲联系到一起。

而路焱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个人。

他第一次提,竟然就是他死。

“你不是问我之前为什么来佛山吗?”他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事,“我在这儿送他走的,墓在佛山。”

她沉默地听他讲。

“我当时刚开始做生意,”路焱继续说,“和很多供应商打交道,三教九流,喝酒,聊天,碰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板,喝多了,和我说他一个兄弟。”

“他说他这兄弟很聪明,从广东的小地方考上北京的大学,一起长大的朋友都以他为傲。他说了很多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我越听越不对劲。”

“追问了几句,果然,是我爸。”

“我问他近况,他说不好。说他工厂出事,把工人电死了,账目也有问题。他怕担责任,就直接逃到了国外。”

“杳无音讯好几年,再回来的时候,染上了毒瘾。”

“回国以后进了几次戒毒所,都没戒掉,人也废了,到处和以前的朋友借钱,和我吃饭这人也是这么知道了他的消息。他念着兄弟一场,说自己在佛山有个厂子,让我爸去干点事,起码混口饭吃。”

“我和他扯了个谎,要到了我爸的地址,来佛山找他。”

“我本来以为我有多恨他,结果他一看到我,就跪在地上哭,人瘦得也快没了。他说他对不起我,也对不起我妈,他说从我妈死了他其实就垮了,听说工人被电死,除了跑什么都顾不上,他以为我一个孩子,那些人不会难为我。”

钱佳宁听着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这些事,心一下一下的钝痛。

“路焱……”她拽住他袖子,“你要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不问你了……”

“我没事,”他说,“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顿了顿,他继续回忆。

“我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活不长了,让他辞了工作,又让天阳哥在顺德这边帮我找了个房子,就是这间。”

“他最后几个月就是在这儿。”

“我平常在深圳,天阳哥帮我过来看看他,给他送个饭。有时候毒瘾犯了也发疯,天阳哥就把他关起来,实在处理不了,就叫我。”

“我就从深圳回来和他熬。”

“他发疯的时候我是真想杀了他,他清醒的时候又特别可怜。其实到最后我也没那么恨他了。年轻时候那么傲气一个人,后半辈子活得像鬼一样。”

“送来这儿……也就四个多月,人就没了。”

他刚才说话一直没什么感情,说到这里的时候,头也微微低下去。

钱佳宁拽住他手腕,他皮肤罕见的凉。

“天阳哥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人在家里咽气了,还要不要送医院抢救。我想了想,觉得算了吧,他应该也不想活了。”

“第二天就火化了,很快,人死了一捧灰。也没办葬礼,佛山城郊找了块墓地埋了。”

“前两年我还来扫墓,这两年也不去了。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顶多一个生育之恩,我给他送终,两清了。”

“就这些了吧。”

巷子里惊人的寂静。

木门静悄悄的,想不出曾经有个人在里面和亲生儿子昼夜对峙。钱佳宁几乎没有听过路焱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到最后,他闭上眼,显得很疲惫。

她抬起头,睫毛颤了一下,轻声喊:“路焱。”

他闭着眼“嗯”了一声。

下个瞬间,她张开手臂,从他腰间穿过,手指攀上他的肩胛。

他身子僵了僵,也慢慢抬起手臂,环上她肩膀。

她在哭,在替他疼。他拍拍她后背,轻声说:“没什么了,过去了。”

他还在安慰她。

“我要是……”她声音懊悔,“我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笑笑,低下头,声音覆在她耳侧。

“现在在了,”他说,“一样的。”

钱佳宁喉咙一哽,用更大的力气抱紧他。

“他走那天我也是站在这个位置,”路焱抬起头,叹了口气,“你就当你抱的是那天的我,就好了。”

***

从顺德回来,当晚住在佛山市区。

路焱还是开两间房,钱佳宁都懒得说他。折腾了一天,广东秋季也闷热,她回房间先冲了个澡,然后躺到床上……

开始辗转反侧。

她觉得路焱还有很多事没告诉她。

单做生意留不下那么重的伤,八千里路又是怎么开起来的?他明知道自己知道肖速的存在,却从没主动提起过……

要不然去火锅店找那个天阳哥打听打听?不行不行,他俩关系刚好点,她这么查他也挺招人烦的……

钱佳宁抑郁了。抑郁过后,又自我安慰:“没关系,他和我说他爸的事,就是敞开心扉的第一步。”

钱佳宁最大的优点就是一往情深兼没心没肺。现下既然他也在往她的方向走,那就按他的节奏。

自我安慰结束,她又把脸埋进枕头,一翻身,对着天花板感慨:“就喜欢这种,谜一样的男人。”

门响了。

她愣了愣,随即抓过衣服套上,跳下床去开门。路焱也是刚冲完澡,头发还湿着,穿件白T站她门口。

大概是身上水没擦干,衣服贴着身体,勾勒出肩背的流畅线条。

看多了他成年以后穿衬衣,偶尔这么穿回T恤,有种重回青春的恍惚。钱佳宁抱着手臂靠到门框上,矜持着问他:“干什么?”

“吃宵夜么?”他低头看她,“楼下有。”

钱佳宁挠挠下巴。

最近他太主动了,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她是不是欠啊??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清了清嗓子,惺惺作态道:“太晚了会胖……”

“那算了。”

路焱点了下头,转身就走,钱佳宁一惊,立刻伸手拉他衣角:“去去去,等我吹个头。”

他顿住脚步,她立刻转身回房间吹头发。手忙脚乱间,也没注意到路焱缓缓靠到门框上,抱着手臂,看她的眼睛带了久违的笑。

他们住在市中心,入夜的街道大排档遍地,招牌重叠,颜色纷杂,颇有种90年代港片街头的既视感。晚上气候凉爽不少,她扎着马尾跟在路焱身后,最终被他领到一处摊位前。

“你来过?”

“记不太清了,”路焱看着店面回忆片刻,“好像是这家,就在这吃吧。”

两个人落座,他让她自己选。灯光昏黄,钱佳宁看着他起身和老板说话,神色自然,像是看到了她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年。

“你以前也不会说粤语啊?”她等他坐回来问。

“能听懂,小时候偶尔听我爸说,”他回她,“然后来这边做生意,不学不行。”

她点点头,老板也把她要的牛杂煲端了过来。正吃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钱佳宁听出几道熟悉声音,回过头的时候,就见几张熟面孔跑到她面前。

“佳宁姐佳宁姐,”一个昨天和她一起玩鬼屋的女生招呼道,“刚才我们还说会不会碰到你俩,还真遇见啦!”

“哎呦……”另外一个人打岔,“不和我们来,和路老师来,玩得好不好啊佳宁姐?”

钱佳宁脸色微红,往路焱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笑笑,起身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后面的大部队就赶到了。

“在这吃吧在这吃!”方才和路焱说话的女生招手,“路老师和佳宁姐也在这呢!”

路焱落座,声音压低:“你们搞传媒的怎么见谁都叫老师……”

“比较保险,不容易出错。”钱佳宁也小声回答。

“那都叫你姐啊。”

她咽了口饭,很认真:“可能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平易近人。”

路焱:……

宋一栩和齐淼也混在人群里,找了面桌子坐下了。钱佳宁能感到远远一道目光,不敢转身,侧身和路焱解释:“我刚进朝暮的时候去学校讲座,宋一栩那次认识的我……”

路焱头都没抬:“你和我解释这干吗?”

钱佳宁被他噎了一下。

“我不是怕你多想……”

“屁大点孩子,”路焱专心吃饭,“我和他一般见识。”

你确实没一般见识,你那叫气急败坏。钱佳宁无语地看着他,刚准备开口讽刺,头顶忽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路老师?”

哎我草。

钱佳宁抬头,手一僵,表情转瞬凝固。宋一栩笑意盈盈地站在他俩桌子面前,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听见几句。

路焱又吃了两口,才不动声色地把头抬起来。

两个人对视,年龄其实也没差太多,只是宋一栩刚进社会,显小。钱佳宁揉了揉眉心,脸上浮起假笑:“一栩,你也来吃宵夜啊?”

宋一栩摇摇头,语气还是很友好,说的话却让她大跌眼镜:“不是的,我来找路老师说几句话。”

他转向路焱,招呼道:“路老师,去那边聊?”

钱佳宁:“啊你有什么在这说就行……”

路焱起身,笑笑:“好。”

钱佳宁:哎我草×2……

他们吃饭这大排档人流密集,两个人往远处走了几步,钱佳宁就从视线里消失了。路焱转头看向宋一栩,心里也有数。

他们做生意的成天和人打交道,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宋一栩X社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年龄小归小,阅历未必差他太多,也就钱佳宁个没心眼的把他当弟弟。

他看他不像抽烟的,自己也没点,虚靠着身后铁栏,问他:“怎么了?”

“路老师,”宋一栩开门见山,“你在追佳宁姐吗?”

路焱微皱了下眉。

他不太喜欢被不熟的人这么打听。

“和你的关系是?”

“关系很大,”宋一栩看着他,“我喜欢她很多年了,这次开会也是知道她要来特意和同事换的名额,你让我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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