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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乔莺莺道:“屋里就我和她两个人,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乔莺莺的狠超过了年听雨的想象,这几年华容昭对她有多好整个皇宫的人都有目共睹。

华容昭纵着她,宠着她,给了她在宫里自由活动权利,甚至免了她的跪拜大礼。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动了手,一步一步将华容昭算计至死。

某种意义来说,华容昭死于自己的心软。

如果她当时直接下令杀了卫离,苏海成就不可能做出劫狱的安排,然后从卫离口中套出证据的所在,最终有恃无恐的敲响登闻鼓。如果她像乔莺莺一样心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但心软才是人的本性,乔莺莺这样的人才是少数。

或许华容昭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她培养出了一个比她更狠的自己,最终亲手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年听雨相信,如果乔莺莺是他的敌人,她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将所有人都算计至死。

可她不是,永远也不可能是。

她一半的血脉来自乔家,那是整个大乾最具仁心的家族,曾无数次拒绝皇室的招揽。

世人皆知乔家之人生性淡然,素来只求满身清明,从不求任何荣华与富贵,所以乔莺莺注定不可能会对权势感兴趣,和华容昭一样沦为权势的奴隶。

不过,乔莺莺虽然没有和华容昭走上同样的路,却被逼着走上了另外一条极端的路。

年听雨和蔺阡忍的心里都很难受,他们想拉乔莺莺一把,把她拉出这漩涡,再也不让她参与其中。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双双蹲了下去,蔺阡忍道:“莺莺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儿都行。”

“我哪里也不想去。”乔莺莺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年听雨问:“乔家呢?你应该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也该回去看一看了。”

“我不敢,族人要是知道我做出来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们一定会对我失望的。明明他们那么信任我,偏爱我,可我却……”乔莺莺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现在只想有人能陪我说一会儿话,你们可以陪我待一会吗?”

“可以。”年听雨起身,伸手去扶她:“坐到软榻说吧。”

“我不想。”乔莺莺拨开了年听雨的手,依旧浮在华容昭的膝盖上:“就这样,行吗。”

盯着死不瞑目的华容昭看了一会儿,两人迟疑道:“那好吧。”

等两人席地坐下来,乔莺莺感激道:“谢谢你们,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用这种轻松的方式和人说话,我很开心。”

第一次吗……

好像也没错,她从一出生就在被利用、压榨和剥夺,怎么可能会有倾诉的机会呢。

年听雨心想。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乔莺莺看向从窗棱处照射进来的光线,缓声道:“大概二十多年前,一个小女孩出生了,她以为自己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快乐长大,可她的命运早就注定了——她生来就是工具。”

“小女孩的父亲把她当做要挟人的工具,亦把她当做杀人的工具培养。为了打造出一把锋利且没有心的利器,小女孩从七岁起就开始接受各种训练。

“小女孩被扔进过乱葬岗,在无尽尸山血海中翻滚。她亦被扔进过在荒原和沙漠,绝望的挣扎,甚至还被扔进过群狼环伺的山林,一次又一次的直面死亡。”

“如此反复不停的训练,小女孩终于成为了父亲期待的模样,也再次见到了母亲,而那一年小女孩十四岁。”

“小女孩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她却一脚踏入了另一个深渊。回来后,小女孩的母亲忽然开始逼她学医,甚至叫她发了毒誓,要她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去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还每天叫她去看那个人的画像,牢牢的记载心里不许忘。”

“小女孩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她每每做出反抗的举动,或者记不住药方和药名,小女孩的母亲就会打她、骂她,然后再哭着道歉。”

“小女孩无数次想要转头离开,但她被族人的温情和儿时的回忆绊住脚步,只能不断地在泥淖中挣扎,然后越陷越深。”

“小女孩想不通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想要找到一个答案。几年后的一天,小女孩终于从那个杀了她母亲的男人口中得知了真相。那一刻起,小女孩再也不会渴望父爱和母爱,一个是她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存在,一个则是已经逝去的存在。”

“那天,小女孩抱着母亲哭了一整夜,生念也随之散的一干二净。但为了兑现自己曾经对母亲许下的誓言,小女孩选择痛苦的活着。”

“在时间的推移下,小女孩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她不仅和仇人合作,还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不择手段之人,彻底成为了行走在阳光下恶鬼。”

“为了获得解脱,小女孩忍不住了,她背着合作的仇人动了手。虽然过程很坎坷,也出现了很多小女孩意料之外的事,但她还是成功了。”

“她将所有具有威胁的人都算计死了,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还清了一份血债……然后背负更多的血债……再也不可能还清。”

年听雨和蔺阡忍知道乔莺莺在讲她自己,可她又有什么错呢。

蔺阡忍垂下了眼眸,声音晦涩:“抱歉,如果皇室可以肃清一些,没有这么多争斗,你也不会被卷进来,我很抱歉。”

“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因此迁怒过皇室,迁怒于你,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你们皇室的人比我还要可怜。只拿你来说,你出生起就朝不保夕,身处最激荡的漩涡中心,最终还要背负比我更加承重的负担。”

乔莺莺忍着身体里钻心蚀骨的疼痛,不表现出任何异常。

“我基于誓言,只需保护一个人,而你基于身份,却要保护千千万万的人,甚至还要在责任与私爱之间做选择。从这一点来看我真的很幸运了,永远不必做这种艰难的抉择。”

蔺阡忍没说话,眼睫却垂了下去,浑身颤抖。

年听雨悄然拉住他的手,手指根根缠绕,朝他露出一抹安抚性的笑。

看着那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指,乔莺莺艳羡道:“你们知道吗,我发现你们在一起后,无时无刻不在羡慕你们之间这种纯粹的感情。可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被人这样去爱,毕竟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的去守护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戮之徒,永远都不会有的,他们只会喜欢善良的人,而我早已和善良没了关系。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们……非常羡慕……”

乔莺莺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大口大口的鲜血也从口中开始往外涌。

年听雨本想去安慰乔莺莺,可看见那止不住的血,他的脸色一僵:“你中毒了?!”

“不是毒,是蛊虫。”乔莺莺的手垂了下来,气若游丝道:“为了彻底卸下华容昭对我的防备,我吃了她拿出来的蛊虫。母蛊在她体内,子蛊在我身体里,她死我死,她生我生,没有转圜的余地。”

以华容昭的心软来看,等一切都平稳了,她一定会给乔莺莺解了这蛊虫。

但谁都没想到,乔莺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以自己的命为代价做了最后一个局。

年听雨急道:“还有转圜的余地,我手底下有一个来自苗疆的孩子,他懂蛊虫,你别放弃!千万别放弃!”

蔺阡忍也道:“那孩子很厉害,他一定能帮你解蛊的,一定可以的。”

乔莺莺打开年听雨要抱她起来去找人的手,但力度没控制好,以至于上涌的血发生了倒灌,叫她重重的咳嗽了起来。

平稳下来,乔莺莺模糊着视线道:“你们两个这么聪明,难道一点也没没看出来吗,我刚刚一直在拖延时间,就是不想让你们救我。”

年听雨:“可是——”

“可是什么?”乔莺莺道:“你要为我的死而感到惋惜吗?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可是有死仇的,你又何必心软呢。”

年听雨承认,他确实心软了,他也同样认为乔莺莺不该死。

可从乔莺莺的状态来看,蛊虫已经进入了发作的最后阶段,小九来了怕也是无济于事,而乔莺莺的死志也……

乔莺莺的血染红了她素白色的衣襟,语气比任何时候都严肃:“年听雨,收了你脸上的同情和哀伤,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只想要解脱。”

年听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明白了。”

“谢谢你。”乔莺莺莞尔一笑,随后将长缨骑的调令递到蔺阡忍面前,开始做最后的诀别:“我想你一定很需要这个。”

盯着那枚坠着红穗的令牌看了一会儿,蔺阡忍将其接了过来,紧紧的握在手里:“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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