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墙里墙外(下)16(1 / 2)

雨珊认真地点点头。提起龚千芳,雨珊想起左老师当年在这方面做得有多出色。左天明当副校长的时候,凌雨珊还在读硕士,有一次去老师办公室交论文,风把门吹得关上了,左老师让雨珊把门打开。后来雨珊才听别人说,左校长的办公室大门,从来不让关上,特别是有女士在的时候。北华大学都知道,最开始有几年,左老师是不收女博士的,他认为女生太过进入思想,如果不能走出来,学得半生不熟,对自己和家庭都没什么好处,最后还是学校找到他,说这样不行,容易被人误解为性别歧视,左老师才又开始招收女博士。不论女人多大年纪,除了像雨珊这样亲近的晚辈,左老师都叫“女同志”,女同志们也觉得左老师很可爱,慢慢竟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很是有趣。左老师在行政和学问之间找到了一条高妙的平衡之道,他经常对雨珊说:在社会上,要做到两点,一是要灵活,这个你自己去领悟;一是要有原则,这一点最重要。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是非常可怕的,这样的人什么都敢做,不能做朋友。在原则和底线的基础上,再去把握灵活度,这是一辈子的修炼。

茶杯里飘出了沁人的香味,一柱水气笔直上升,窗外的鸟鸣蝉叫清晰可闻,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写字台上的书被翻得刷刷作响,左天明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童悦拉着雨珊的手小声说话……在这个安静而舒适的午后,在左天明半明半暗的客厅里,凌雨珊仿佛遨游于一片空灵之境。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一只灰色的大猫,威风凛凛、步态稳健地来到了雨珊脚下,原来是“左小花”。左小花是只猫,一只8岁大的、孤独而傲慢的公猫,是左老师的儿子从外面草丛里捡回来的一只野猫,由于左老师的儿子猫毛过敏,可又爱得不行,就把它交给父母来养,一养就是六七年,渐渐有了感情,渐渐成了家人,这只野猫就被赋予了一个俗气而亲切的名字——“左小花”。左小花晚上就睡在老师和师母的床上,在他们脚下的被窝里盘卧着,一但被左老师的脚踹到,就会用爪子挠个痛快。但左小花对师母却百依百顺,无论怎么踹它,它都不还爪。左小花在左家落了个欺软怕硬的“恶名”,左老师成了家里地位最低的人。每次学生来家里开研讨会,左小花都会出来旁听,它总是在每个人的腿上都坐一会,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人,久闻左小花的威名,学生们一动不敢动,研讨会的效果反而出奇的好。至于左天明的摇椅,要么左老师坐,要么左小花坐,绝不可共享。左小花也不是坐,而是挠,把摇椅当成了练武场,椅子上的软垫总是被挠成一道一道的。久而久之,学生们都说:左老师家的猫,是听过经、得了道的神物,是左老师思想的化身——犀利而孤独。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师母缓慢站起身,到卧室去拿手机。自从左老师患病、手术、疗养,这个家属区十五号楼一楼的教授之家,就不允许任何突如其然、不知所措和胆战心惊了,身材瘦小的师母成了左老师的保护神,就像之前几十年,左老师对师母做的那样。“是袁萍啊,你老师在家呢,雨珊也在”,师母语调平静,把电话被调成了外放模式,“袁萍啊,雨珊跟你说话啊。”

“师姐好,我是雨珊。”凌雨珊客气地说。

“雨珊啊,你也在啊!”袁萍的声音有些尖,“找老师发论文啊?”袁萍问。

雨珊愣了一下,苦笑着看着师母,师母眉头微皱,用手指了指电话,示意她继续说。“什么论文啊,我就是来看看老师师母……”

还没等雨珊说完,电话那头又是袁萍尖利的声音:“老师,您还得带着我发一篇核心论文啊,我这毕业是达到要求了,还得考虑以后换工作呢!我找了一些材料,您干脆帮我写一下得了,我是在职读博士,还得照顾孩子,人家别的导师都带学生发了四五篇核心了……”袁萍就像一个独幕剧的女主角,竟然在电话的那一头说了足足四十多分钟,她的谈话对象在左老师、师母和凌雨珊之间随意转换着,最后还是雨珊说老师来电话了,才中断了袁萍的独白。之后听师母说,这个袁萍师姐有一次打电话竟然张嘴就问:“听说老师得癌症了,是真的吗?”

“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雨珊觉得反感和不理解,想当年这位袁萍师姐可是一个非常善于表达感情的女人,雨珊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日本代表团来北华大学开研讨会,左老师接待,师门的几个人做会务工作,结束那天大家庆祝一下,袁萍明明喝得不多,可醉意最大,她是被雨珊和另一个男同学架回宿舍的,有的喝大了唱歌,有的喝多了睡觉,袁萍从始至终只是反复说一句话:“我爱真理,我更爱左老师!”这位师姐连喝多了都不会说错话,之后的很长的时间,袁萍一直在公开场合说:左天明老师就是思想本身!那时的左老师还是副校长,手里还有着数不清的资源……随着左老师的退休、生病,之前围前围后、赶都赶不走的同事、学生和崇拜者们都不见了,袁萍也再没说过左老师就是思想本身之类的话。像雨珊这样的在左老师最辉煌的时候也没有整天贴在身边的学生,在如今,也没有远离,就像家里的女儿一样。师母倒是很看得开,当雨珊为此不平的时候,她只是微微一笑说:这都是正常的。师母拉着雨珊的手说:“姑娘啊,你也当老师了,当老师就得评职称。如今评职称可不像你老师那时候。那个时候刚打开国门,很多思想还没有被国人了解,只要认真读书,提出个什么观点基本都是创新,全国学某一学科的就那么些人,竞争也不算太激烈。老校长们很多都是院士,他们知道打好基础的重要性,对你老师这样的要求也不严苛。”师母的父亲就是北华大学的教授,说起学校历史上的人和事,总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老师经常跟我们说,没有创新就不写论文!哪有那么多创新,否则人类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这是凌雨珊记忆最深刻的左老师的话。

师母苦笑着说:“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你不能像你老师那样,没有创新也要写!你们的竞争环境太险恶了,只有多出成果这一条路。我听说你们院有的博士生又考了一个博士,BJ的什么大学……”

“又读了个博士?为什么?”雨珊不解。

“就是再找一个有学术资源的导师带自己发文章、搞项目呗。我看你也试试,不是经常有BJ那边的教授来北华参加学术会议吗,当初你老师带着你们也参加过很多次了吧,你以后留意一下,也可以再读个博士。”师母真诚地说。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