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竹烟居(二):失忆14(1 / 2)

失忆第二天。

一夜过去,裴雁晚的红疹愈发严重,从胸口蔓延至后背、脖颈,连脸颊也绯红一片。像她这样不在意自己美丑的人,有朝一日在脸上起了疹,也是要对着铜镜愁眉苦脸的。

“不能抓,万一抓破,就不好了。”江允捏住裴雁晚躁动不安的手,语重心长地提醒,“先涂药罢,待会儿便不痒了。”

裴雁晚着实委屈,她凝视面露急色的男人,低声道:“我后背也痒,可是我够不着。”

江允“啊”了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娘子胳膊长,还没试过,哪里晓得能不能够着?”

“你不愿意帮忙便算了,痒死我罢,你非要看着我痒得哭唧唧才满意。”裴雁晚说着,脸往臂弯一埋,趴在妆台不肯抬头。

不用多想也明白,她又开始了诓骗单纯小狗那一套,可谁让小狗好骗呢。江允心急如焚地推搡着她,好言好语地答应下来:“我帮你涂药,你别哭。”

裴雁晚未说成或不成,而是将满脸苦涩敛了个干干净净,使劲将笑意往肚子里咽。

素白寝衣似芙蓉盛放,簌簌褪至她腰际。她对着铜镜莞尔一笑,容色明媚灿烂:“后背的疹子严重吗?抹胸用解吗?”

“不严重,不用解。”江允欲装作镇定,却被失手滚落的药瓶给出卖。净白色药瓶骨碌骨碌滚至裴雁晚脚边,他俯身拾起时,头发遭了一通乱揉,不禁埋怨道:“头发给我揉乱了。”

“待会儿帮你梳一遍。”

药膏呈乳白色,携着淡淡药草香,略有些凉意。江允细心地用指腹化开药膏,再胡乱地涂抹在裴雁晚脊背。

“江公子,哪有你这样给人涂药的?一轮轻一轮重,你是在摸我的皮肉,又不是在摸油锅,怕什么呀?”裴雁晚左手托腮,身子微微前倾,侧目从镜中观察。

江允缄默地点头,他的指腹像是在触摸一件异常珍贵的宝物,多停留一瞬、多用力一分,都算是亵渎。尤其是裴雁晚蝴蝶骨间的红色胎记,明晃晃地扎眼,警告他、吸引他。

何止是在触碰姑娘家的皮肉,明明是探索着一块禁忌之地。

心猿意马之下,江允无法精准控制手的力度,便成了裴雁晚口中的“一轮轻一轮重”。

他不由自主想起两个字——无耻。仅是涂药而已,怎就心惊肉跳起来了,怎就面红耳赤起来了,江允恼羞成怒,因自己而恼,因裴雁晚的脊背而羞,恨不得咬碎满口白牙,把自己罚得明明白白。

江允咳嗽数声,终于找到了能缓解羞愤与尴尬的话:“我原以为习武之人的脊背,会有无数伤痕。”

裴雁晚理理鬓发,将其卡至耳后:“我后腰有一条疤,已经淡了,你瞧瞧,是不是还在?”

江允依言看去:“果真有,怎么回事?”

他想,既然能留疤,必然是结结实实的一刀一剑,娘子那般爱哭,肯定疼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他为此更恼自己,身为夫君,保护不好娘子,干脆将舌头一道咬碎,不必活了。

——不成,活还是要活的,娘子若年纪轻轻便守了寡,那更得哭了。

“当时遇到些棘手的事,我没留意身后的偷袭。”裴雁晚答。

“是不是很疼?”江允两道淡眉拧成了蚯蚓,“娘子,你当时哭了吗?”

“哭了,”裴雁晚笑靥如花,心安理得地瞎编,“哭得昏天暗地。”

江允握拳:“常哭对眼睛不好,你年纪大了怎么办?往后少哭一些——我争口气,让你少哭。”

裴雁晚咯咯直笑,眼稍堆着和煦的春:“药涂药了罢?我们再去找一趟许大夫,听听她怎么说。”

药庐中并未煮药,反倒是堂前并了几张宽桌,密密晒着上百本医书典籍。

许成玉见了裴雁晚脸上醒目的红疹,恍若未见,比起一位起疹、怕见风的病人,她九成的兴趣都在离魂症患者身上。一番问诊后,她没有新的医嘱要对江允立,反倒是裴雁晚,许成玉让她自己去云山深处寻一种草药,用其熬煮出的汤水敷面。

裴雁晚收下女医递来的草药图样,轻翻白眼:“你的这味药材用完了,自己怎么不进山采?若不是我来,你打算拖到何时?”

“我老胳膊老腿,哪里爬得动山?”许成玉用下巴指指门口的方向,“快去快回。”

今日天气晴好,女医三番五次叮嘱裴雁晚,因红疹的缘故,不得晒太阳,故而裴雁晚头戴白纱帷帽,与江允步行进山,美曰其名散步踏秋、活络筋骨。

越往云山深处,紫色草药越常见,不出小半个时辰,裴雁晚揣着满满一包草药在怀。溪水潺潺淌过,她拉着江允蹲在溪边,忆想起往事:“我们初遇便是在云山。”

江允眨眨眼睛,心生好奇:“那是何时的事?”

“六年前。”裴雁晚挺直腰杆,给他瞧自己许久未离身的玉佩,“我捡着了你的玉佩,继而寻到了你。”

碧绿剔透的玉佩成色极佳,莹润温凉,雕刻着“信之”二字,配以红绳系在裴雁晚腰间。剑客撩起帷帽的纱幔,静静欣赏江允垂首赏玩玉佩的模样:“当时你糊得像只小花猫,但是眼睛特别亮。”

江允轻抚玉佩,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他的视线依旧明澈,耳畔却响起一道温柔飘渺的声音:

——信之,来看看娘亲命人为你雕的玉佩,可还喜欢吗?

江允猛然仰头张望,这道熟悉的声音来自虚空,来自他混沌的记忆深处,他骤感裂颅之痛,右手牢牢抵着鬓角不放。

“怎么了,三郎?”裴雁晚见状,急切地轻拍他脊背,“头疼吗?我们尽快回去……”

她一语未完,凝重之色便爬上面庞,她向身后的岩壁投去厉色眼神,寒声斥道:“谁在鬼鬼祟祟,滚出来。”

江允在痛苦中勉力抽出一丝精神,惊异地瞥向裴雁晚,他的娘子,耳力如此惊人?

果不其然,四五个手持砍刀的强壮男人从岩壁后大摇大摆走出,裴雁晚只需一眼,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云州邻近的小镇近日正闹山匪,诡计多端、狡猾至极,传闻山匪首领欲寻块风水宝地安营扎寨,原来,是寻到云山来了。眼前的四五人,当只沾了山匪的一小撮。

裴雁晚不禁冷笑,世人提起云山,会说此处漫山枫树,秋景绝美;提起云州,会说此处是光熙帝故居、龙起之地,亦或提起她澄意山庄的美名。

这伙不法之徒竟想到云州安营扎寨,简直妄想。

裴雁晚这个在云山山脚生活十几年的人还未张嘴,外来客倒先笑了,其中一名山匪不怀好意地向她勾勾手指,说了句不堪入耳的腌臜话。

便是在这一瞬间,裴雁晚想好了该剁他哪根手指。她还未摸到剑鞘,眼前已堵了团月白色的影子,竟是江允站在她身前,冷冷地警告山匪:“嘴放干净一点。”

与其说是“堵”,不如说是“挡”。

江允稍一扭头,迅速地耳语道:“娘子,你别怕,你先离开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此处仅有一条路下山,只要裴雁晚先走,他再堵死这条路,裴雁晚便会安然无恙。嗯……他该拿什么堵呢?他也不会武功啊。

就算会,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能拿命来堵。

裴雁晚忍着笑意,江允那三脚猫的剑法,还是算了罢。她用剑鞘戳戳江允脊背,轻快地道:“你让一让。”

山匪正步步逼近,江允急了眼:“我帮你拦着他们,你逃命去罢娘子。”

裴雁晚:“……”

裴雁晚:“你挡着我拔剑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