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度佳节(四):新春22(1 / 2)

“还有改进的余地。”盈润硬瘦的梅枝一头还挂着怒放的红梅,程芙以它为刃,斜着刺向裴雁晚下腹。

裴雁晚即刻侧身躲闪,鹿皮绒靴从狭窄的洲汀腾挪至小湖冰面,咯吱一声,她灵敏地又跃回岸上,程芙亦停止攻势,两人盯着破裂的冰面,旋即四目相对。

“得立个牌子,提醒别人不要上冰面。”裴雁晚边说边翻开揣在怀中的剑谱,静默地思索了一次呼吸的瞬间,点头认可道,“确实还能再改。今日就先到这儿罢,过完年继续倒腾。”

今年的年末,她出乎意料地忙碌,勉强抽出一丝时间改进绘制完初稿的剑谱,待午休过后,又要投身进忙碌的事务中去。

她们的斗篷挂在梅树枝头,能令傲骨铮铮的梅折腰俯首,取下斗篷的同时,树枝回弹,溅了裴雁晚半肩碎雪。

“裴雁晚,等等。”程芙唤住同门师妹,快步上前,好与她并肩而行,“你那匹照夜白品相好,让我骑着试试。”

“纤纤的嘴未免太快了!”裴雁晚疾行数步,语气显得愤愤。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正月初三江允生辰,裴雁晚送他的贺礼是一匹名驹照夜白与她亲铸的马具,借由傅纤纤的门路,搞来照夜白并非难事,只不过钱袋子要破笔财。

她把江允瞒得紧,任人软磨硬泡半个月都没说出欲送什么东西。

梅苑中栽植着数十株红梅,苑中心造有小湖,红梅围湖栽种,每逢冬日,湖心亭赏雪,围红炉煮酒,风雅别致。

裴雁晚折下一枝梅,顺路领回了自己的信件。她的故人好友遍布天涯海角,且有名望加持,年关时节总能收到数量颇为可观的贺礼、书信。

竹烟居内燃了两盆剧烈的炭火,江允畏寒,冬日晨起就像过五关斩六将,至今还卧在床上未起。

裴雁晚觑了眼两片紧挨着垂落的床帐,静悄悄地正坐于矮几前翻阅信件。

先是一只细长状的紫檀木盒子,盒盖四圈刻画着鎏金痕迹。她万分好奇地开盒盖,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枝怒放的白梅,枝干枯瘦,却显风流傲骨,花瓣纹路盈盈,溢放出不易察觉的暗香。

盒底放置着书信,正文仅有“恭祝新年”四个字,裴雁晚视线下移,竟在落款处看见了黎嫣然和华曦的名字。她既惊又喜,脱口唤了句:“三郎。”

清脆的嗓音穿过半镂空屏风,钻入床幔,床幔之内也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嗯?我醒着……”

“你表妹与她的好友给我寄了一枝白梅,你来看看。”

原本舍不得掀开床帐的江允,终于肯起身了。他将衣裳放置于熏笼上烘烤,只为待会儿穿上时是暖和舒适的,且问道:“嫣然?”

“你有不止一个表妹?”裴雁晚把白梅暂且搁至一旁,和颜悦色地埋怨,“快午时了,你快起来,我给你惯出坏习惯了是不是?”

“被窝里暖和嘛?”江允穿好鞋袜,仅披着氅衣便跑了过来,他拾起白梅轻嗅,莞尔笑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她俩倒是别出心裁,礼轻人意重——这朵红色的,刚刚在梅苑折的罢?”

他这个表哥在黎嫣然的认识中已经逝去,贺礼自然没有他的份。

“我刚从梅苑回来,和程芙忙里偷闲研究剑谱。年后再给你妹妹她们回礼罢,我送两件别致的东西。”金银财器,京城中名门出身的两位姑娘自然不缺,裴雁晚霎时感到苦恼,她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黎嫣然和华曦心中占据分量,故而两手空空,毫无准备。

故人既然情深义重,她便该郑重回礼。

裴雁晚耐心地品味着自己收到的东西。同样来自京城的,还有她的义姐孙妙心寄来的银票与书信,属于她的布庄时逢新年,收入高涨,属于她的书信字字箴言,读来倍感温馨。

等江允收拾妥当,弯着腰要拥住她时,她的信件还没能读完。她梳着单髻,发丝全部高束,露出白皙的后颈,江允便吻在后颈处,甚至用牙齿轻轻厮磨。

“不要咬。”裴雁晚蹙着眉头将人推开,“你最近好喜欢咬人,烦不烦?”

“不烦。”江允重新抱上去,下颚抵着她的肩骨,“明明你也经常咬我。”

两人闹了一阵子,闹乱了裴雁晚的发髻,她难得有兴致认真梳头,全被搅和坏了,遂气得赶人去写春联,这是江允许诺过她的事,哪怕是分别的三年,也没有一次落下。

江允不去稍高的书桌前写,反倒拿着笔墨纸砚来到矮案前,和裴雁晚跪坐在一处,温声问道:“帮我磨墨好不好?”

“不要,自己没长手吗?”裴雁晚正重理发髻,连正眼都懒得抛去,粗声粗气地答话,“你待会儿给师母也写一份。”

她不答应江允的请求,江允便稍稍垂首,掀起眼皮,乌黑璀璨的眸子里跃动着两团火。招数没有奏效,裴雁晚静心凝神,恍若天地间只余她一个,良久之后,江允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己捞过砚台,提笔落字:“下午还有事吗?吃完午饭我们去梅苑赏雪罢?”

更多的信件,早在腊月三十之前便收到,裴雁晚已赏阅完了今日这一批,她将京城遥寄的白梅斜斜插进笔筒中,单手支着下颚:“下午……南郡矿场的地形图刚刚飞鸽传书过来,我怕是没时间呢。”

话音一落,屋中跟着静默,江允显然不大高兴,垂着脸不看裴雁晚的笑容,许久才道:“那我下午与子观他们去城里逛庙会。”

他在云州住了将近一年,因为人和善,结交的朋友不在少数。

庙会早间已开始,他用完午饭稍作休息,便跟着乔子观等人进城去,临走时拽着裴雁晚的双手,在爱人怀里扭得像条水蛇:“姐姐陪我去,庙会热热闹闹的,地形图什么时候不能看?”

果不其然遭到了裴庄主义正辞严的拒绝。

待他从城里跑回来,裴雁晚仍坐在书桌旁,对着地形图的拷贝本画画写写。他倚在门边,背后是灰色的晨昏,手指在门框上圈来点去,只露着半张容颜,杏眸盈盈,如停春水。

“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裴雁晚不用抬头,只听声音,就晓得她的郎君回来了,还死活不肯进屋,正等着她说两句好话哄一哄。

江允其实是个非常好哄的人。

他的脾性本就温和,娇生惯养弄出来的小刺头并不扎手,摸一摸便能消下去。

裴雁晚让他过来,他便真的会过来。

他揣手立在书桌旁,目光不往下坠,只顾透过窗缝静观黄昏时分的落雪,直到感到袖口由人拽了拽,他的唇角才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但还是闭着嘴不说话。他犟得像头小牛,却会屈服于柔情蜜意。

“我抱你。”裴雁晚拍拍大腿,把江允往自己怀中轻拽,她发力很轻,那人却小山似的倾倒过来,稳稳坐在她腿上。

这便是哄好了。

从前江允还未及裴雁晚高的时候,对坐在她腿上的姿势相当抵触,在他心里,两人的位置应该对调,换裴雁晚坐在他腿上才对。事到如今。江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坐了再说。

“给,子观说这个好看,可以买来送你。”江允在袖中摸了摸,取出一枚香囊放在掌心,“听闻是大师开过光的,能佑人平安,我寻思八成不靠谱,但还是买了。”

裴雁晚接过香囊瞅了瞅,冲着扭七八拐的腊梅图案发笑:“这还没你绣得好呢。乔岱说好看,让你买了送我,他自己怎么不送?”

“他敢!”江允骤然挺直腰杆,两条长腿急得一抖,“香囊岂是随随便便送人的!”他捏住香囊首端的红色系带,喃喃道,“绣得的确不好……明天我给你绣一个,也绣腊梅。”

年夜饭热热闹闹摆了一大席,裴雁晚多喝了几杯酒水,甚至有要与每个同门都拼杯酒的气势,周照斜斜地睨她,她便悻悻地放下酒杯,今晚再未沾过酒。

散席之后天色沉定,雪夜长路难行,周照晚间多沾了酒水,困意旺盛,主动告知徒女不必陪她守夜,她想早些歇下。裴雁晚坚持送师母回住处,临行前顺走两个手炉,自己与江允各持一个,抄近路去了梅苑。

动了踏雪寻梅心思的,不止他们两个。

今年留在山庄过年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这会儿子刚用过年夜饭,竟一半都散在梅苑里,所幸老庄主当年财大气粗,梅苑甚为宽阔,不显拥挤。裴雁晚偷偷勾着江允衣袖,绕过三三两两的人群,钻进梅花深处去。

红梅映夜,雪花丰盈,落在身上稍过片刻,就会化作晶莹雪水。在两人之间,江允提着兔子纸灯,身子微微压在裴雁晚肩头,好似患了软骨病,不倚靠点儿什么便不会走路。

他靛蓝色的新衣在红白之间十分扎眼,沉稳之中蕴含轻盈,眉目在漫天雪色间更显俊雅,两人停步的瞬间,裴雁晚便在他面颊啄了一口,笑问道:“琨玉斋得有半个月不曾开门了,春节后又是元宵,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江允捏住她的掌心:“冬天天冷,我不想出门……且等着开春罢。”

“琨玉斋对门民居里的小娘子整日翘首以盼呢。”裴雁晚凤眸微阖,笑得意味深长。

江允从她的笑容里读出危险讯息,主动伸出白皙的手腕,只待铐上冰凉结实的铁锁:“裴庄主既擅铸造,不如铸一副世上最坚固的刑具,将我捆在你身边罢。”

他的语气颇为哀怨委屈,竟还有三分真挚,裴雁晚轻抚他面颊,一本正经地道:“建金屋、铸金锁,以藏娇娇?”

听见“娇娇”二字,江允的头皮和心脏皆酥酥麻麻地颤抖,他垂首喘息,眼底映着寒意沁人的雪景:“‘娇娇’是女字部,用来称呼女儿家才贴切”

两人呼吸交织,借着无垠月色与昏黄灯火,望着他漆黑无辜的杏眸,裴雁晚知晓他的内心并不无辜,于是讥讽地笑了:“你先有了金屋金锁,再考虑锁住我的事罢。”

听见自己的念头被一语道破,江允不慌不忙牵起了爱人的手,因四下无人,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吻上去。这个吻绵长缠腻,偏偏他不肯放手,直至裴雁晚忍无可忍推开他时,两个人的脸庞都浮着淡淡的绯色。他再上前半步,逼得裴雁晚退到了墙角。

雪化后的墙壁残余着无数斑驳印记,裴雁晚的赤色斗篷撞上那片雪白,神色却镇定自若,她撑着男人的胸膛,轻声问道:“怎么?”

有许多话堵在江允的唇舌间,例如“你的某位师弟离你太近”“我不看其他姑娘所以你也不要看其他男人”等等,无一例外,都是占有欲旺盛的酸话。江允箍住裴雁晚的腰肢,几次三番地思索过后,他说出来的竟是:“……想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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