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6(1 / 2)

“齐国虽然广阔,我却只到过荣绵山。”

齐静竹靠在树干上,说话的语气难掩失落。

他与那些往来四国的游商交好,听他们说起昭国的深山密林和野蛮部族,还有无边的海域和蚌珠;也听说宋国荒凉的戈壁上那些被风蚕食的印迹,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触手可及的天际。

他们说宣国民风彪悍,街上调戏女子的登徒子会被女子打上一耳光,然后叫上兄弟姐妹将人扭送到府衙;也说昭国部族隐于深山密林之中,对进入他们居住地的外国人很是防备……

他问了那么多,准备了那么多,却没能离开齐国一步,始终困于上阳城中。

山只是荣绵山,人只是齐国人。

“你为何没去游学?”梁曦和问他。

齐国学子不管是学的什么,都要去周国游学,一边学习一边讲学,以此扬名,才有望成为天下有名的君子。

有了名望,才有几率被举荐入朝为官,或是去贵人门前自荐,成为幕僚。

齐静竹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再说,转而问道:“曦和周游四国又是怎样的契机?途中可遇见趣事了?”

契机……

梁曦和并未对他的提问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的往昔毫无破绽,经得住所有的探查和审问。

他笑着开口,面上带着几回怀念:“我从小便是孤儿,三岁时被一位乐人捡到,自此便跟着他修习琵琶,靠着沿街卖艺为生。七岁那年乐人去世,我便又是孑然一人。那时年幼,独身一人不知如何谋生,只能延旧习卖艺弹琵琶。”

“好在我琵琶弹得不错,确实将自己养大了,也不曾受过多少苦楚。日子浑浑噩噩得过了几年,十二岁那年我被善人收养,他供我读书识字,保我衣食无忧,直至十五岁那年我收拾行囊开始游历四国。”

“我游历尚未结束,善人便被人蓄意谋害,我接到家仆传信后立刻赶回却也没能救下他。后来便是仇敌追杀,我一路东躲西藏来到了上阳城,还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曲相收为义妹。”

“上天厚待于我,乃至如今都是顺遂的。”

齐静竹摸了摸他的脸,皱起的眉间藏着心疼,这哪能叫顺遂呢?

明明是半生颠沛流离,受尽了人世苦楚,还好曦和性子坚韧,才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才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梁曦和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如一道帘,藏住了他眼中的冰冷。

他确实没说谎,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还算顺遂。若是不顺遂的话他早就死了,哪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他是在宣国一个边境小镇出生的,是宣国人和宋国人的孩子,小镇贫瘠遭灾,他还在襁褓中便被母亲遗弃,是一群乞丐见他生得粉雕玉琢,便当着他母亲的面将他捡来抚养,想着这样的娃娃行乞应该能挣不少银钱,长大以后还能给他们这些老东西送终。

梁曦和已经忘了那群老乞丐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们经常说起他的母亲,说那个羸弱的女人是如何跪在地上,绝望地恸哭着乞求他们不要吃这个孩子,只要不吃他,怎么养都成。

“娃娃,好好跟着叔伯们学本事,这都是你娘同意了的,你就该是个小乞儿。”

他们还说,那个女人怕是已经饿死了,娃娃没有娘了。

老乞丐们一直没有给他取名字,就“娃娃”“娃娃”地叫着。

他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抱路人的小腿乞讨,就这么百毒俱全地跟着一群乞丐混到三岁,三岁的他已经是坑蒙拐骗的好手了,乞丐抱着他行走于闹市中,一趟下来他能偷到一堆的钱袋。

直到他们碰到了硬茬子,那神仙一般的乐人跟了他们一个时辰,最后拿回了自己的钱袋,也带走了老乞丐们的小娃娃。

他说:“你这双手,适合弹琵琶。”

后来,他待在昏暗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地拨弄琵琶弦,手腕上的铁链总是簌簌作响,那是他力气太小了,细瘦的手腕套上铁链后便止不住地发抖,颤抖着手怎能弹出悦耳的曲子呢?

所以他总是挨打,一次次缩着身子苦苦哀求,皱着一张小脸试图在乐人身上得到怜悯,可惜一次也没得偿所愿。他被打的多了,就连哀求也不敢了,沉默地将自己团成一团,避免受伤太重无法弹琴。

他的双脚都被套上了沉重的石锁,那一对石锁加起来比三岁的他还要大上一圈。他的吃喝拉撒都在那张榻上,要是弹得不好,未能叫乐人满意,榻也要被撤走,他只能站着,入夜后便蜷缩在石锁旁边入睡。

白日里让他深恶痛绝的石锁,在夜晚成了他的倚靠。

无寸缕敝身,困于方寸之地。整整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活得像一只牲畜,那时候的他白净得很,整日赤条条地坐在榻上弹琴,他的耳朵里只有琵琶声和乐人的打骂。

一睁眼是昏暗的小屋,一闭眼是无尽的黑暗,他还那么小,险些忘了该如何说话。

那间屋子很小,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通风口,还开得高高的让他看不见外头,但是能从那个口子里看见光亮,他看着天亮了,天黑了,在日复一日地静默中,他思考了很多东西。

突然有一日,他知道自己该怎么逃了。

六岁那年,他的技艺让乐人勉强点头,便得以跟着乐人一起沿街卖艺,那些妇人看他玉雪可爱地坐在那儿弹琵琶,多多少少都会给他几个铜板。

直到七岁那年,那是让梁曦和记忆深刻的七岁。

那年乐人对他的态度变好了,他教他习武,教他识字,也会在深夜进屋给他掖掖被子,还会给他一两个铜板当零花,他甚至有了一个名字,梁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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