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广州(2 / 2)

  他已经不记得放着画架的房间具体在哪里,决定从采光最好的地方找起。亚热带的太阳烘烤着东侧的石墙和高窗,空气像一盘放在火上的稀汤,迅速变稠,热气和潮气一同膨胀。菲利普躲进凉爽的阴影里,走过稀稀疏疏的几排长椅。小孩打闹的声音顺着走廊传来,餐具落到地上,当啷一响。一扇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门半开着,他探头进去,站住不动了。

  吕西恩在画一个港口,从菲利普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这样的。灰暗的天空低垂在深绿色的水面上,本身就像另一条凶险的、倒挂的大河。吕西恩低着头,菲利普看不见他正在描画的东西,也许是一艘赶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冲向码头的帆船,也许是石砌码头,也许是浪花。菲利普挪动了一下位置,但没有走进房间。不应打扰正在创作的人,这是拉维涅先生的规定,拉维涅先生曾经是菲利普的油画老师。正在绘画的人,正在写作的人,正在歌唱的人,他们暂时逃脱了。

  从哪里逃脱?菲利普问。

  牢笼。拉维涅先生回答,食指点了点脑袋。

  “早上好,林诺特先生。”吕西恩说,并没有回头,用画笔尖沾了一点赭色颜料。

  菲利普掩上门,走到通事秘书身后。他的确在画帆船,从桅杆的数量和船首形状看来,是一艘英国船。黄埔锚地在画面左侧,远,但也不太远,是让人心存希望的距离。商船背后聚集的风暴云像一个握紧的拳头,积蓄了雨和风,即将击碎脆弱的人造漂浮物。

  “我很喜欢你处理这些云的方式。”菲利普说。

  “谢谢你。”吕西恩看了他一眼,笑容并不明显,但能从声音里清楚听出来。他放下画笔,用沾满各色颜料的布团擦了擦手,转过身,把一个纸包递给菲利普,里面是丢失的火柴。“从孩子们手里收缴来的,他们正打算点燃朱利安神父的法袍。我昨晚应该告诉你这群小魔鬼像喜鹊一样喜欢偷东西,抱歉。”

  “噢,呃,好的,谢谢。不要紧。”

  “你剃了胡子,这很好,适合今天的行程。”

  “我们要去哪里?”

  “珠江的珍珠,所有海路的终点,林诺特先生,我们今天要去广州。如果走运,傍晚回来的时候,你就有一份新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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