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听大戏,赶大集(1 / 2)

戏剧自古就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只是每个时段在各地有不同的表现形式而已,比如汤显祖的元曲、鲁迅的社戏等。我个人觉得我们村的秧歌,作为海阳大秧歌的一种,也算是戏剧艺术表现形式的一种,看过它的人都会发现,它的衣着扮相、人物角色、锣鼓道具,与京剧艺术中的是一样的。

我们村的秧歌好,京剧也好,小时候听隔壁的民信爷爷说,在他年轻的时候,周边四里八乡的村落,都有各自的京剧草台班子,但几乎都不敢轻易来我们村表演,他们说南沟村的小孩都能对京剧评头论足的头头是道。民信爷爷说起这些来洋洋自得,他自己的秧歌扭的好,京剧唱的也好,是我们村里在这方面领头的人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几乎每个晚上,不管是春秋农忙,还是闲冬腊月,他那一辈儿的人,饭后茶余常会围坐在他家的土炕上,喝着土碗大茶,谈天说地,只要那悠扬的胡琴声飘来了,我就知道准是民信爷爷又被大家怂恿起来兴致了,他那得意的腔调又要为大家带来精彩的唱腔了,这几乎是每个晚上必有的节目,人们就这样过着一天又一天的乡土生活。

女儿前几日跟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便是如此了,在这样有爱好的邻居爷爷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京剧的韵味,尽管我听不懂剧中人物的唱词发音,但并不妨碍我热衷于此。

于是,小时候每年的春节便是我的快乐时光了,别人喜欢过年的理由很简单,或者是因为有新衣服穿了,或者是因为有炮仗放了,或者是因为有好吃的吃了,可是唯独我自己,是因为有秧歌带来的那种仪式感,如今想来,我觉得给我带来的是家庭、温馨、神秘和向往。

村子里秧歌的鼎盛时期,是在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的秧歌仪仗很齐全,打头的依然是被称为“乐大夫”的人物,他是全队伍的灵魂人物,不仅控制着胡琴锣鼓钹铙等响器的节奏,还引导着整个秧歌队伍的演出形式,真可谓八面玲珑、十分威风。

跟在“乐大夫”后面的是扇子队,通常是村里的一群身段柔软细腻的青年女人在表演,她们以自己的妩媚,吸引着小伙子们的热情。

跟在扇子队后面的是一群生龙活虎的腰鼓队,通常是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表演,他们以自己孔武有力的鼓点,顶起了整个队伍的声势。

跟在腰鼓队后面的是哗啦鞭队,通常是村里沉稳有力的中年人在表演,他们以自己特有的气势,压住了整支秧歌队伍的阵脚。

跟在哗啦鞭队后面的则是一群俏皮可爱的丑角,有手执蒲扇的疯老婆,有挑担子的货郎,有骑毛驴的小媳妇,有拿棒槌的老婆婆……,他们以其滑稽的扮相和俏皮的表演,负责烘托起队伍和观众的气氛,通常他们也没有固定位置,属于“流窜犯”——穿插于队伍的每个角落,甚至都会跑到观众群里,以他们特有的姿态和表情,挑逗着观众里的人,不管你是老爷爷、老奶奶,还是小媳妇、大姑娘,都融入到了这个喜庆的气氛里,大家已经没了长幼之分、男女之别了,演者做丑捉弄,观者嬉笑不恼,老少爷们就图个乐呵。

我最喜欢秧歌队滑街时候的表演了,那个时候整支队伍在“乐大夫”的带领下,会沿着村里的几条主要道路边行走边表演。在表演的过程中,腰鼓队和哗啦鞭队会跟着“乐大夫”手里的拂尘,以整齐划一的步伐,踏着不同的乐鼓点,通过不断交替变换的队形,表演出不同的舞姿。只见他们时而有条不紊的交换身位、腾挪跌宕;时而井然有序的敲鼓舞鞭、对空呼喊。那鞭手把串在棍鞭上的铁环舞动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环环相扣;那鼓手把举在空中的腰鼓用鼓槌擂出“崩崩崩”的声音,声声入耳。

这些农村汉子们没有专业舞蹈队员那种柔美,却以他们矫健的身姿,更显得阳刚蓬勃、魁梧有力,仿佛是一群生活在石器时代的人,正在“乐大夫”的指挥下,用一种神圣的方式,召唤来自上天的某种神秘力量,佑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子孙孙,一直能蒙获先祖厚爱,期冀来年再一次荣膺命运丰厚的馈赠。

每到此刻,沿途街上站在秧歌表演队伍两侧的观众,在冬天那特有的肃杀寒风里,早已被表演者所传递出的力量给镇住了,而我的心神也早已被这种神秘的力量感染到了,觉得生命如此肃穆庄严,便会想起家里的节日祭祀,更有了一种神圣感。

任何欢喜都可以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并在内心逐渐衍生虔诚的守护。

因了对秧歌和京剧的兴趣,我对春节期间家里的祭祀仪式,也有种莫名的信仰感。尤其是年三十晚上那最重要的发纸仪式,小时候通常由父亲带着我们崇敬而虔诚的拜着,多年以后,长兄如父,我那憨厚的大哥,便担起了这一家庭责任,除此之外在春节那几天中一日三餐时烧香拜祖的事儿,只要我在家,便都由我来做。

除了看村子里的秧歌以外,我们还会趁着赶集的时候,去赵家村看别人村的秧歌。赵家村在我们村的北边,两个村落隔着赵家河,河水常年枯水,早已没了往年的碧波荡漾,我们踩着垫脚石走着就可以过河,所以无需像乌镇的讯哥儿那样,还要雇人划着乌篷船,当然也就没了沿途看风景的乐趣了。况且,赵家村有我姥姥家,可以吃住在那里,比如我哥他们几个就会住在那里,只是我生性淡漠,不太愿意住任何别人家而已。

赶集那天,不仅是赵家村的人,周边几个村落的人,也都会早早来到集市的广场上,三五成群的散落在以舞台为中心的周围,趁着春节的闲暇时光,大家交流着一年的所得所失。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些不起眼的闲唠,但有的人在这一年可能过的不错,便趁着酒意既稍显张扬,又不太敢放肆,因为并不知道别人家是否藏着掖着;有的人可能在这一年过的不如意,便有些不自然的躲避,又不太愿被小看,因为大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至少表面上不能被人比的太差;有的人则不紧不慢,仿佛看淡了一切,生活在他面前就是一碗温水,没什么可夸张的,也没什么可悲哀的……,唯有孩子们拿着手里的炮仗到处乱跑,撵的鸡飞狗跳,吓的马跳牛蹦。

乡村的生活,就是如此淳朴,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热火,或许这也是很多人在心里总会为家乡留有一寸地方,也愿意回归乡土的原因吧。

我不太喜欢喧嚣和拥挤,也不太喜欢别人村的秧歌,看不了多久,便要么独自回自己家了,要么就去了姥姥家。

我不知道小姨是在出嫁前就喜欢秧歌,还是她嫁到草坡村后才喜欢的,但他们村的秧歌也会在赶集这天,与其他村的秧歌一起,来到赵家集上表演。小姨夫会替姥姥拿着半高的板凳,在广场上早早的给姥姥占下有利的位置,他自己则在看一会秧歌后,便早早的回到姥姥家,给小姨烧好热水,等着小姨回来卸妆洗脸。

冬天里农村的水,冰冷刺骨,是钻心的疼。但是岁月无情,如今再也没有人给小姨烧水洗脸了,而小姨也早就不再去扭秧歌了,她把对秧歌的爱,封存在了她的记忆里。我记得小姨总喜欢对小姨夫说:要记得拔几支糖球昂。小姨夫便会从集市上买几支糖葫芦回姥姥家,逗孩子们玩,那红彤彤的糖球又酸又甜,就如同这每个人的生活,只是如今那拔糖球的小姨夫,早已消失在草坡村那烟尘小道深处了。

与对秧歌的喜爱相比,我可能更喜欢京剧吧。可以肯定的是,我对京剧的喜爱,也源自邻居民信爷爷。

小时候的夏天是快乐的,邻居们饭后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五叔家房子山墙头边,乘凉聊天。我记得二爷爷会提着马扎子,永臣爷爷会提着小板凳,民信爷爷会脱下一只拖鞋坐上,还有其他的人或者蹲着,或者站着……,这时候抽烟的自然会抽烟,摇蒲扇的自然会摇蒲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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