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四月的回忆（1 / 1）

芳菲四月，人容易回忆。

去年这个时节，于岳父而言，这个世界是很难割舍的，因为他还有放心不下的我的岳母。

岳父身高一米八多，体重两百多，说话不急不躁，行事持重沉稳，很少求人却乐于助人，是一个好人。妻说岳母在二十多年前，因强迫症等病症辞职在家，没多久便不幸中风，虽然后来能够自己走动，但强迫症等病症，却一直未能消除。那时妻才十三岁左右，一个豆蔻年华的时光，就这么被掩盖在灰色的世界里。

岳父没有多高的文化，但心灵手巧，擅长手工改造、机械模具等，一双手辛苦养家。可以想象，岳父的身心是多么辛苦，努力工作，赚钱生活，抚妻养女，好在我妻天性善良、隐忍，能够体谅岳父，豆蔻之际就照顾病母。比如于刺骨冬日，还是小姑娘的妻，只能用冷水一遍又一遍的洗母亲的衣服，而且只能按照母亲的程序去做；因为买的卫生纸包装破损不干净，被母亲反复要求更换，只能不吃饭就回学校继续上课……。

妻说，那时候她经常一个人一整天坐着循环公交车循环在路上，无处可去……。妻的辛苦映衬了岳父的辛苦，他坚韧的做了二十多年，直至去年秋天睡着了。

岳父要睡着的时候不放心他的妻，迟迟不肯睡下。我守在他身边三天三夜，念了三天三夜《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直至他沉睡，佛法如有灵，愿岳父能有一个深沉的梦。

每个人都有梦，我想岳父在世时，一定在内心里有过期望，期望我岳母能好一点，哪怕让他能吃一顿正常的饭。

岳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用自己的一生书写了“人”字。

岳父于他五十多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去天津，为自己的弟弟捐献骨髓造血干细胞，于他的年纪而言是超耐受的。虽然科学理论说没有影响，但自然法则告诉我们，物质是守恒的，少了就是少了。很多人会讲的天花乱坠，但少有人真的去做，而岳父就那么去做了。

岳父一辈子省吃俭用，只为了自己的妻女。他守着自己的妻二十多年，从无怨言，从未放弃，岳母要怎样，他便从了她的意，所以在那一方天地里，岳母便成了肆无忌惮的王，当然这不是她的本意，而是强迫症等并发效应下的生理行为，但这种折磨，有几个人能坚守二十多年呢？比如一顿早餐能从早晨八点多吃到下午一两点，这期间你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她的……，长期下来，我个人认为岳父积劳成疾了。

尽管如此，岳父曾经说：两口子过日子，怎么办呢？当孩子养吧。去年此时，岳父确诊胃癌晚期后，在我车上哭诉：你们两个就算把这个房子卖了，也要把她送到养老院，让她有口水喝……。岳父在获知自己的病情后，没有想到自己，而是首先想到岳母的安置，他不放心我岳母，这就是爱吧。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折磨了二十多年，至死仍然还心心念如何去爱她，如何给她一个最好的归宿，这就是夫妻吧。岳母病发之前是好的，病发后被岳父守护了二十多年，习惯了有人一直守在眼前，随时被她恣意支配。岳父认为在他之后，把岳母安置在养老院是最合适的，于是便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我确信自己能做到。您放心吧，岳母如今胖了二十多斤。

人生不易，岳父一生坎坷。岳父一门兄弟姊妹五个，那个年代全国各地都很困难。送走岳父的那天，席间三叔说，那时候家里人多困难，夏天二哥（我岳父）便领着我睡在龙江路边……，曲大爷说小时候有大马（我岳父乳名）在，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我……，向群叔说你岳父这辈子喜欢玩海啊……，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脑海里浮现了一幅幅画面，龙江路上有一个活力少年、心高青年、隐忍中年、佝偻老年的岳父。岳父病重期间，有一次跟曲大爷说，他获知自己退休那天，把工作交接完了，连班车都没等，拿了几样自己的东西，就坐上公交车，自东李一路颠簸两个多小时回家，躺下沉睡了一下午。岳父一生，少有欢乐。在岳父病重化疗期间的一天晚上，我梦到他穿着很干净的蓝色工装，盘腿坐在他的床上有说有笑。

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到岳父的人生，就如同我无法体会到你的人生一样。岳父岳母一起努力走过一段路，未来的路，他们各自走，但我想这就是命吧。岳父活着的时候，从不肯离家太久，也不能出远门，因为家里有牵挂。

自去年此时至岳父最后的时间里，妻一直守着他，感谢法国必维公司的仁爱，给了妻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陪护，化疗对岳父和我妻而言，都是一个很难的过程。感谢曲大爷和向群叔、谢叔的帮助。

岳父于妻而言是山，妻小时候，岳母正处于病症状态下，无法履行母亲的责任，岳父引导着我妻从小姑娘渐长为一个自强、独立的大姑娘，直至与我结婚生女。岳父的突然离开，对妻而言是沉重打击，癌症治疗没有什么完全正确方案，取此舍彼之下，要有足够的心理去承担选择的结果，愿妻能够坦然面对。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走到最后回头看，人生不过是几尺井空。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写于2021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