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渚清沙白鸟飞回11(1 / 2)

最近我看书读到一句诗——“渚清沙白鸟飞回”,我很喜欢,在我的内心里,自己就一直住在这样一处地方。

那里被一条流淌着的河一分为二,河的南北两岸各有高低起伏的山峰。两岸的山没有什么荣耀的名字,中间的河没有什么显赫的名字,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那里是一方有些灵性的天地,足以接纳这人世间有趣的灵魂。

蜿蜒曲折的河大概有二十多米宽,河水清澈透亮,足以让我们看清楚河底的世界,那些大大小小的砾石随意的散落在河底,它们是在过往流逝的岁月里被河水从上游冲刷下来的,稳稳地压住了这宽阔的河床;那些成群结队游动的小虾小鱼们,身体看上去近乎透明,它们一会潜藏于河底的鹅卵石缝中,一会绕着飘动的水草嬉戏,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那些附着在河底石头上的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鱼虾们游动,它们甚至连照到河底的阳光都懒得搭理,安静似乎是它们一辈子的样子,如果你不去划拉它,它们能在一块石头上安静的待一辈子。这就是河底的世界,简单、明了、有趣,似乎从来没有过争吵,“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河的中央恰好有一渚,渚上有几丛芦苇,有的芦苇花会随着秋风飘到河里顺水漂走,有的芦苇花会随着秋风摇曳飘到高空去山那边;有几株柳树,有一株柳竟然歪倒在地上探出了半个身子伸向了河里,水流过那垂入河里的柳条时竟形成了漩涡,有一株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发枯朽了,仿佛是坐等入定的老僧;还有一株桃树,那桃树每年都能开花结果,只是不知道那毛桃落到水里后,鱼儿能否咬的动……。

河渚整体成纺锤形状,如果再大一些就显得太大了,如果再小一点就显得太小了,它刚好能满足我撑起一叶扁舟渡客踏足的愿望,正所谓“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只是被我时常叨扰的野鸭子一家,可能早已对我烦不胜烦了,因为我常常会偷偷带走几枚野丫蛋。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渚竟成了野鸭子的家,它们常年蜗居在这渚上,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一群小鸭子,畅游在清澈的河水里,只是不知道鸭爸爸和鸭妈妈藏在哪里,但它们一定是随时都在用关切的目光盯着孩子们。

河的北岸退后大概有两三百米左右宽的冲积带,土地还算肥沃,足以种上几畦水稻、小麦、瓜果、蔬菜,那小麦可随意种植任一品种,但那水稻一定要是老家的“荆家水稻”,“荆家水稻”吃起来软糯香甜,是小时候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那瓜果蔬菜虽不必挑剔,应季蔬菜即可,但其中的黄瓜一定要是老家的“白玉黄瓜”,“白玉黄瓜”有一捺长短,色泽白中带嫩黄,宛如白玉,生吃爽口脆甜;那甜瓜梨枣的品种则不必刻意追求,但总要种上一片莱阳梨树,不为别的,我顶喜爱春天里的一片“梨花白”……,这些就足够了,足以养育我的家人。哦,我还应该养上一群鸡鸭猪羊,如此便能为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准备一席丰盛可口的餐食。亲爱的朋友们啊,“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顺着这片土地向上望去,便是逐渐升高的山了,大自然中那些巧夺天工的神奇,在这里得到了恣意的张扬,看那山巅上耸立在峭壁之间的石岩群,有的像老虎,有的像神仙,有的像金戈,有的像兵马……,岁月打磨去了它们本来的棱角,却留下了历经风吹雨打后的灵魂。

如果你站在山底下远远的看去,会发现石岩群中有一块石头像是一位蹲坐在地上的老爷爷,其形状与神气栩栩如生,他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与山体仅有的接触位置,看上去似乎也就只有巴掌大,仿佛随时都能被冬天的寒风吹落下来,但千百年来,他就那么稳稳地矗立在那里,如山神般默默地守护着山下的万物,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山神老爷爷从没有放弃过这里的一根草、一粒沙。

整座山体其实不高,群峰拱卫着主峰,虽然说不上有多巍峨壮观,但还是有些秀丽瑰奇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闲暇时我曾经多次爬上过,大概也就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爬山的时候,一定不要心急,否则就体会不到山的味道了。我沿途能看到不同的植物,有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野杜鹃、芍药花……,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草药……,当然也肯定少不了一些野生的毛桃树、板栗树、刺槐、松树,它们常年陪伴着山,与山一起俯视大地。至于小动物则比较稀有了,可能是人类侵入了本来属于它们的世界,改变了它们的生态,所以这山上大概也就剩下了小白兔、野鸡,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鸟儿,那些小动物们常常会下山,到山下我的院子里或者菜地里,寻找它们的美味,我也总是悄悄地给它们留下门路和余粮。

要说我最喜欢的还得是山上的槐花,树是我们常说的国槐树,每年四五月份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我都会去采摘一些,回家包一顿蛤蜊肉槐花包子——融合了槐花的香气、蛤蜊的鲜味、猪肉的营养、韭菜的增色,入口鲜美,是地道的农家季节美味,这也是我生活在这里的野趣之一吧。

这山虽然不及东岳泰山,却也是我的靠山,站在山顶上,自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山底下的半坡处,便是我的家了,有道是“山之南、水之北”,背后的山为我遮风,眼前的河为我导雨,这是一处上佳的风水宝地。我在那里筑起几间茅草屋,茅草是我在秋天的时候从这山上收割来的,经过了一秋天的晒干,铺在早已被木匠瓦工们垒砌起来的屋顶上,冬暖夏凉,这是流传了几千年的智慧,虽说不防火,但我们生活在这大自然里,何必那么小心翼翼的呢?以几间茅草屋为核心,我围了一圈栅栏,留了一处柴门,柴门上架有我喜欢的斜顶门楼,它们都是我用山上的松木搭建起来的。

我喜欢松木的味道,每当满山的松针生长最茂盛的季节,也是松树上的松油外溢最强烈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自然松香气息,能让我感觉到自己心神清静、通体舒适。尤其是在冬天里,我坐在家里那把松木椅子上,向暖炉里放一些干枯了的松柴,再丢进一些绽开了的松球,清新淡雅的松香被热烘烘的炉火烘托出来,渐渐的浸润了整间屋子,本来捧着一本书的我很快就心神安宁地睡着了,就连身旁的小猫和小狗也都有了些倦意。

这两只小猫和小狗是属于妻和女儿的,那是在我犹豫了很久后才同意收养的,小时候我被狗咬过,所以我其实不是很喜欢,但家吗,就是要容纳所有。这对猫咪和狗子也不是名贵品种,女儿在生活里从不追求名贵,她觉得合适就好,比如这猫猫狗狗的,她觉得有灵性就好,那是她从半山上的山洞里捡来的流浪动物。冬日里猫猫狗狗喜欢圈缩在暖洋洋的炉子旁,它们听着炉子里“噼里啪啦”的声音,竟然时常就能打起来呼噜,真是两只可爱的小懒蛋。

不过女儿说在我偶有外出访友的时候,猫猫狗狗们就不会睡着了,可能是在惦记我,比如那只狗子总会警觉的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只要它灵敏的鼻子嗅到了我的气味,它就会迅速地跑到柴门外,瞪着两只滴流圆的眼睛,如果发现不是我,它就会低下头夹着尾巴溜溜的走回屋子,继续假寐;但如果确定是我的身影,它就会迅速跑向我,一边叫嚣着仿佛要告诉家里人是我回来了,一边欢天喜地的摇头晃尾,陪着我顶风踏雪归家,正所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一刻,时常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姥姥家养的那只老黄狗,它被我称为“大黄”。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它靠着山、傍着河,养育了我一家。我带着家人住在这样一处不知名的山坳里,守着这样一条不知名的河,“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每日里粗茶淡饭、耕读渔樵,偶有兴致的时候,我会烫一壶自己酿造的米酒,慰藉这寻常百姓家的风尘岁月,任由那“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或许这就是陶渊明的世外桃园吧。

我的柴门从不上锁,走出虚掩着的院子,我便能看到门前河上的那座石拱桥,跨过石桥便可以来到河对岸的山。

河对岸的山比这岸的山要低一些、瘦一些,它更像一座天然的屏风,替我们家遮挡外边的乌烟瘴气,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象愚公那样去移走它。山上盘着一条小路,路的这头是河边的桥头,路的那头是山顶的方亭,蜿蜒曲折的羊肠小路穿过丛丛林荫,不经意是很难发现的,它顺着山势直通山顶,这条小路有千百年的历史了,不知道它是经由了多少代人才走出来的。我猜想在我没来之前,常有戴着毡帽、打着短巾的猎人顺着这条小路从山顶上下来,他用枣木长枪挑着几只野味,得意地对着大山唱着山歌,引得在空中盘旋的老鹰羡慕他的生活,惹得在河里游动的鱼儿嫉妒他的自在,正所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不知道,这汉子在山顶上看到了什么?

人类常是这样,总想看看外边的世界有什么。

自我搬到这里后,我便常常带着女儿骑着我的瘦驴跨过小桥,沿着小路拾山而上,去那亭子里端看外面的世界。只不过那四只蹄子的瘦驴也就能爬到半山,再高的地方因为太过陡峭,它就笨拙地走不动了,我们只好放了它,任它在山林里自由的耍去,我们步行继续攀爬登顶,看来有时候两脚动物要比四脚动物灵活一些。

不知道是因为夏天的暴风雨还是冬日的暴风雪,每年那亭子的茅草顶都会被掀去一些,我只好把堆放在一旁的备用茅草,再一层层的铺上去,还未成年的小女站在梯子下,吃力地用双手把茅草举给我,父女俩费了半天劲,总算把破败不堪的亭子拾掇好了。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余晖穿透了云层,天空呈现出那种富贵温馨的纁黄色,我们站在亭子里,回头看山下好一幅“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

外界再辽阔,也只有山底下那小院才是我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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