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口家常便饭13(1 / 2)

在佛山的时候,我常听南方人说今天要回家烧一顿什么饭菜吃,我听了后总觉得这个“烧”字有点糊涂,让我联想起北方小时候农村锅灶里的烧火棍,见过的人都知道那通常是一根细木条,手握的这边,早已被把握的油滑,而伸向灶膛的一端,则早已被烟熏火烤成黑不溜秋的焦炭样子,有时候因为捅进了火灶里搅动炭灰的时候愣神了,而忘记把它抽出来,它就被锅灶里的火焰烧红了,等你想起来赶紧抽出来的时候,它已经有火苗了,那红红的火苗,照着满屋子的氤氲烟气,意味着又是一顿家常便饭,可是饭怎么能“烧”出来呢?对此,我始终心有不解。后来想可能是气候原因吧,南方的湿润气候导致家里一年四季需要烧火取暖,所以习惯了说“烧”字,而干燥的北方地区,从来都说是“做”饭吃。

我觉得一个“做”字,完全展现了北方人对餐食的要求,一顿饭、一簞食,从买菜、择洗、切剁、配料、煎炒、烹炸、调味,到装盘、摆桌,直至入口、品味,于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北方人而言,有着浓郁的仪式感。这是一套繁琐而有趣的礼仪,不仅把沉淀了千百年来的文明延续了下来,更是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生命的精华。

北方隆重而热烈的餐饮文化,于古代只适用于深宅大院,于现代则大多适用于商务宴请,而于寻常百姓过日子而言,则去芜存菁的多了一些寻常人家的味道。无论怎样,终归一个“做”字,体现了做饭人的用心,那不仅是对粮食、蔬菜等食物的敬畏,更是对家的尊重与爱护吧。

可能有的人生来就有着丰富的味蕾,不但能品味出一道菜的独特风味,也擅长做出几道美味佳肴。于我则不然,我不仅是尝不出什么滋味,更是不会做饭,所以了解我的朋友,与我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越简单越好,哪怕就是一个馒头、一碟咸菜,我也觉得足矣,故而有人总说我不懂生活的情调,就像一杯白水寡淡无味。

我自己也觉得的确如此,比如这宴请,有人觉得是维护情感的方式,我就常想若这感情是靠酒肉来维系的,那恐怕这感情也只是口水朋友吧。故而我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推杯换盏上,还不如坐下来或看一本书,或静坐瞎想,或闲聊扯淡呢。这一日三餐,就算变着花吃,也终归只是果腹而已,何必那么执着呢?这世上如我一样的人也一定不在少数吧。

不过,尽管不见得所有的人都会吃,但有一点却很有趣,便是随着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几乎每个人都会悄然不觉得完成蜕变——从不会做饭,到不得不做饭,到能渐渐简单地做一顿有料无味的饭,当然也有人进阶为五星大厨了。

学会做饭,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蜕变,更意味着一个家的味道越来越浓稠。

每个家庭的组成就如同熬一锅粥,起初家庭成员就像一粒粒米,相互独立,颗颗饱满,凑在一起尽管有肌肤之亲,却也没有完全融合。变化是随着锅里加入了水而形成的,在水的浸泡过程中,米粒渐渐吸足了水分,就开始膨胀起来,那水分既有你的味道,也有我的营养,大家终于开始你融入我、我融入你的质变。这种关系随着锅里的温度升高而逐渐沸腾起来,最终在成为一锅粥的那一刻,整锅粥“家”的感情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即所谓你侬我侬。

元代女画家管道升的《我侬词》言: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一锅用心熬出来的粥,不就是是如此吗?

要说熬粥既简单也不简单,就比如我女儿喜欢喝的小米粥,我妈嫌弃我用小锅熬粥费时费钱,她总是用电饭锅来做,我觉得那不过是“煮”了一锅“稀饭”,既撑不起“熬”字,也对不起“粥”字。不信的话,你打开电饭锅时认真观察,就会看到锅里的稀饭上层是混浊半清的米汤,待用点腕力搅动勺子后,积压沉淀在水下层的米才会费力地飘起来,盛一碗喝在嘴里,既没有米被煮熟而发出来的香气,又没有浓稠油润的口感,咽下去的不过是一口水生的稀饭而已。

这便是我喜欢用小锅微火慢慢熬粥的原因,我内心里认为如此熬出来的粥才是暖心养胃的美好。

生活嘛,就需要慢慢熬下去才会有滋有味。

回头看看那些急三火四满头汗地活法,真的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完全不知滋味,若果真如此活着,哪又何苦来这人世间走这一趟呢?

我用来熬小米粥的锅,是一口普通的精钢双耳小锅,那是我从岳父家传承来的,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断地传承;我用来熬小米粥的水,也从不是什么矿泉水、纯净水,就是普通百姓家拧开这自来水龙头放出来的“长江黄河水”,生命的本质就在于回归自然吧。

接好了水,便坐锅打火,在水温逐渐升高的过程,我就去淘洗一碗小米,等澄黄的小米被淘洗干净了的时候,锅底也开始浮起一些细微的气泡,仿佛是一颗颗小精灵,争着向水面外的世界跑去,唯恐谁落后了。这个时候就可以用筷子把小米拨拉进锅里了,盖上锅盖后,用大火把水温迅速提升至沸腾起来,然后一边半开着锅盖,一边把火苗调至最低,由着锅里那翻滚的水流搅动着小米逐渐融合在一起。自此,这聚在一起的小米,就开始了生命里最欢喜的舞蹈。

真是没有白读的书,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课本里有提到华罗庚的统筹方法,这个时候可以用到了。粥就那么由着小火慢慢地熬着,这期间我就可以腾出手来做一道大餐了——拿出砂锅卤煮腱子肉。

去饭店里吃大厨们做的卤煮,总能吃出一些调料的味道,食材本身的原味早已被各种香料压制没了,这是因为大厨们喜欢放一些八角、大料、茴香、白芷等调料,而且他们都懂得配比关系,懂得什么菜搭配什么料,放多少量,这个我真心学不来,我一直怀疑他们是不是像学校的课本一样印在脑子里了,怎么就那么有数呢?

好在有一句话叫——高端的食材通常只需要简单的烹饪,我索性就用这一句话来自我安慰吧。

腱子肉被我买回家后,在清盐水里被浸泡了有半个多小时了,我把它捞出来放在水龙头下洗去风尘,放置盘子里待字闺中,四块腱子肉不大不小,恰好满足我们一家人一餐的胃口。

食而不靡,我笃定恰好才是真的好。

砂锅热了,倒入适量的花生油,随手伸出五爪龙在锅的上方,感觉油温尚可的时候,放入几粒冰糖,心里默念着这次一定要用铲子滑动着熬出糖色,手便开始慢慢地搅动铲子,搅动着搅动着,我的心里就急了,什么是糖色?糖化了不就行了吗?做饭真是太麻烦了,秉性急躁的我,心里很快便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我眼看着那锅底都快干了,便急不可耐地把四块腱子肉扔进锅里,只听“滋啦”一声巨响,肉香味瞬间飘满了屋子里——糖色就等下次再熬吧。

有句老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是一点也没错的,中式菜品的烹调不仅需有经验的人对火候的把握,更需要得到热闹锅汽的升华,如此出来的菜品才能让人们获得味蕾上的愉悦。

尽管我没有足够的耐心熬出糖色来,但让腱子肉得到小火慢煎的耐心,我还是有的。适时翻动一下四块腱子肉,让肉的两面都被煎出焦黄色,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色泽好看,更是为了煨出肉身的油汁。

这其实便是人与生活的相互关系,生活就如同这烧热了的砂锅,我们就如同被扔在锅里反复煎烤的腱子肉,尽管有些痛苦,却也变得更加成熟有味。

眼看着砂锅里的肉色越来越有诱惑力了,赶紧依次放入蚝油、生抽、老抽,倒入适量的醋,再放入两碗“长江黄河水”,加入适量的盐,扔进几段葱姜,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小火炖煮,我便不再管它了。

生活就如同这锅底的火候,急了不行,慢了也不好。

这个时候我便开始择洗其它食材,因为熬制一锅香味十足的小米粥,卤煮一锅鲜嫩可口的腱子肉,我通常至少用一个半小时。

每顿饭,我都喜欢备一个凉菜,不过迄今为止,我只会做一道凉拌黄瓜和一道咸菜丝。要说起来,这两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凉菜,几乎没有人不会做吧,就像人活着一样,没有人不会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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