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从一个学生变成了社会打工人58(1 / 2)

每个人都是社会打工人,包括企业主,无非是给谁打工的问题。

中国的大学生毕业后,普遍有断奶后的迷茫感,究其原因在于他读书期间的每一分资金,都来源于父母的无偿全额资助,于是大学生们在校期间便不需要担心明天的饭在哪里,这一明显与社会脱节的行为,在学生们毕业后,他们的内心就有一种断崖式的感觉,其实这个节点是很危险的,有的人冠冕堂皇的成为“全职儿女”,有的人眼睛里失去了光,有的人的则勇敢的跳入了大海去搏击。

1999年7月,我从青岛建筑工程学院薛家岛校区毕业了,送走了宿舍里其他同学,自己打包了行李,拖着恐慌,坐上离开黄岛回青岛的轮渡——回家。

轮渡上的人,有的兴致勃勃的看着海浪翻起,有的交头接耳在讨论着什么,也有的疲惫的低头不语……,我看着茫茫大海,没有感觉到生机盎然,也没有书上说的学成归来的感觉,内心世界就是慌,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完全没有二十几岁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半个小时的轮渡时间,一会就到了团岛码头,跟随人流被动走下轮渡——我的学生时代,结束了。

再见,我的学校;我的学生时代结束了。

团岛码头路边有那种小公共,那时候的青岛还有私营公交车,心里没有犹豫,也从未想过游览青岛,坐上21路公交车,印象中是5角钱,颠簸到内蒙古路长途汽车站,买票、等车——青岛到海阳的城际大巴,1个小时的车程,其中有一班刚好路过我家的村口,这个时候乘车,已经没了刚进城读书时的兴奋,也没有离开城市的伤感。

人生是由很多看似巧合的节点组成的,二十多年后我在一个公司上班,同事刘师傅说那时候他自己有一辆小巴就是跑长途站到团岛码头的。不知道我是否曾经坐过他的小巴,但我来这家公司上班后,却坐上了他开的班车。

所谓命运,就是你不上这趟列车,就要上那趟列车。

再见,青岛;我的城市之旅结束了。

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7月毕业了,就如同断奶的婴儿一样,剩下的路,需要自己摸索着前进,跌跌撞撞也好,意气风发也好,都需要自己去选择和努力。

在各种探索和选择面前,有的人谨小慎微,有的人胆大妄为,有的人中规中矩,但没人明白选择不重要,只要不违背法律,因为没有好坏之分,选择的过程再怎么难以抉择,毕竟只是一个时间段而已,但因选择而带来的结果却是毕生的,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有承担因选择而带来的后果的勇气。

那个年代没有如今的选调生、考公、考编和央企、国企等选择,国家对就业方式的改革刚开始推行,大量的毕业生被一股脑推向了市场,除了大家都明白的几种途径外,绝大多数人需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寻找一份机会。我毕业前跟同学们尝试过自己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要么是因为自己的专业能力不足,要么是因为自己看不上,一直到毕业也未能确定工作,就只能先回家了。

忘记了回家后的我是什么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与我当初考入大学那时相比,如今父母多了一些愁,因为我虽然大学毕业了,却并没有稳定的工作机会,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清楚我会怎样,心里便愁。不知道如今的父母,是不是还如我们那时候那般,但看起来如今的孩子们却少了一些自力更生的勇气和坚韧。那时候的我,尽管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应该停留在农村。

没过多久,我便再回青岛。

因为我要乘坐火车去广州,然后转南海,那时候的南海县,还是FS市辖属的一个县级市。

有此机缘,全因1998年7月的毕业季,我把隔壁宿舍的一个客家学哥送过了轮渡,并在下轮渡后,给了他100元,我记得我们两个下轮渡后都哭了。现在想想,哭的除了彼此的不舍,应该在心理上还有一些对彼此不容易的伤感——他没钱了,而我感觉到自己也要毕业了。

那个师哥记住了这件事,在1999年5月份的某一天,我记不住确切时间了,我宿舍里的电话响了,是找我的,我很惊讶。电话里师哥邀请我去南海找他——他亲戚家的医疗器械公司,我从未离开过山东,进城也是因为读大学,我甚至没搞懂城市的规则,我也不知道南海在哪里。

感谢师哥,在我初入社会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工作机会,所谓雪中送碳于饥寒交迫的时候,真的是弥足珍贵。既然我自己暂时没有找到工作,那就先去南方吧。尽管我心怀忐忑,不知此行是否应该,但也只能如此,而这也告诉了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再见,我的家乡,我要去远游。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印象中那列火车的编号是绿皮K61(也可能不对),全程38个小时左右。我记得在青岛火车站买到车票后,自己一脸茫然,因为不懂得车票上的“*车*座”是什么意思,自己又不好意思请教别人,所以拿到票后,我一直在思考那张车票的意义。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去,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尽管我是个挺不愿意离开家乡的人,那就跟着同一列车的人走,先上车总没错吧。

距离上车的时间还早,我拿着车票在栈桥附近溜达,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观察和体会这座城市,漫步在海岸线上,静静地听着海浪,看着白云下滑翔的海鸥,不远处的栈桥像被射出的箭一样伸展在海面上,海浪拍打在它的身上,有些帆船停在那周围,有些人在裸露于沙滩上的礁石上拍照,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逐渐踌躇起来了,觉得自己毕竟是个大学生,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样。

我怀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兴奋的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尽管在全程接近四十个小时的行程中我只能一直坐着,但与这旅途的疲惫相比,我内心对生活所充满的热情和期待,使得我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无穷的力量,我觉得所奔向的远方,便是我的圣境,那里一定有我大展鸿图的舞台。

青岛,再见,我的社会人生开始了。

对于肠粉的记忆,就来自于这次抵达广州后的第一顿早餐。师哥张自强到广州站接了我,还没出站的时候,我觉得广州车站的还不如青岛站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出站,就跟随着同一列车的主流人群路线行走,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新生活的期待,终于辗转出站后,我有意的回头看了一样,发现广州站的楼顶上,居然还写着:统一祖国,振兴中华。我恍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遍地是机会的地方吗?

师哥先带着我把行李放在一个破旧的工厂房间里,说是工厂,其实不过是一个大杂院里角落的一栋楼的二楼,我们七拐八拐的转了几架楼梯后,穿过一条狭长的水泥灰长廊,推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杂乱无章的堆砌,仅有的一扇窗户,除了有一半破碎的玻璃外,便是封堵起来的防盗网,再推开屋内的另一扇门,里面有三五个工人,正在一张由角铁架起来的木板台子上,用手工组装着什么部件,整个空间阴沉逼仄、空气污浊、潮湿闷热,几台黑乎乎的工业电扇已经被调到了最大风速档。

还不如我家的猪圈干净敞亮,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在心里想着。

师哥用广东白话跟其中一个人打了招呼,没有人抬头看我,仿佛会耽误他们赚钱一样,我后来才知道那是老板的另外一个工厂——生产固定电话配件,师哥把我的行李放下了后,便带着我去工厂外的一个路边摊上吃早餐。

“好吃”,我坐了接近40个小时的火车,也的确饿了,狼吞虎咽,感觉是一顿美餐,与我在火车上连续以泡面为主相比,这顿早餐简直是饕餮大餐,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吃的是啥,蘸料是啥。半年后我回到青岛,多次寻找这种食物不得,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香港花园的一家大排档吃饭,发现有一种食物很像,待我尝了一口后,便瞬间找回了记忆,看着邻桌的人也在吃,才知道蘸料搭配的是酱油,那叫肠粉。

几口饭下来,我觉得身体状态缓过来了,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便回想起来路上那40个小时的火车,我买的是硬坐票,但从青岛站开始,车上的每一寸空间便都挤满了人,有的人娴熟地钻进了我坐的椅子下方,有的人灵巧的爬上了椅子上方的行李架,有的人则一直站在走廊上靠着椅子边,有的人则占据了两厢间的厕所……,车上的人为了能占有一席之地各显其能。

火车上本就狭窄的每节车厢里,都塞满了来自各地的人,沿途经停的车站不断有人上下,车厢内越来越拥挤,空气越来越浑浊。与初出茅庐的我相比,很显然火车上有一些人,是常年奔波于这条京九铁路线上的老江湖了,他们赤膊光膀,靸着拖鞋,叼着烟款,摔着扑克……,嘻嘻哈哈的谈天说地,熟练的流窜于每节车厢,甚至都知道那一站的站台有什么东西便宜又好吃,仿佛这里的生活才是他们的家,而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是这般模样,这长长的列车完全就是一幅社会画像。

什么是江湖,或许这列火车就是江湖吧。

面对这不同的世界,我孤身一人混在他们当中,皱着眉头,冷眼旁观,内心始终告诉自己,可以融入他们之间,但不要变成他们,要笃定自己与众不同。

我很佩服列车上的乘务员,在这样混乱不堪而拥堵的车厢里,她以自己柔弱的身躯,仍能推着她的餐车,轻松自如的来回穿梭于整列车——“面包啤酒矿泉水,香烟瓜子火腿肠,把腿收一收……”。究竟是一种什么精神,支撑着她在这么艰苦的工作环境里,完成自己的任务,难道仅仅是一碗饭吗?我在思索。

“别怕,有我呢”。师哥看出来我在走神,以为是我对新环境有些陌生,便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对我说道。我回过神来笑了笑,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那时候的广州真的很烂,完全没有现在国际化大都市的样子。

我很快吃完了早饭,跟着师哥去取了行李,便匆匆离开了广州,透过车窗看到沿途的城市风景并没有多么奢华,尽管那是七月份,正是一年中花枝招展的季节,但这城市却看上去有些清冷。我们走过的几条扭曲的道路,蜿蜒曲折在不同楼宇之间,到处都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城中村——充斥其中的有个人住房,有低矮厂房,有污水沟,有流浪狗…,就是没有如今这么现代化的大都市所有的样子。

无论城市繁华与否,于广州而言,我唯独对其中的一架跨街桥,一直留有印象,那是一架双向单车道桥,两边是高低错落有致的楼房,桥不长,更快在一条不知名的路,说不清什么原因,我就对那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回到青岛之后的多年,在人民会堂附近,发现横跨于大学路上的那架桥,与之很像,其实两架桥都很普通,但对我都有一些意义,人生充满着说不清的偶然性缘分。

这真的就是电视上不断报道的祖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吗?看着城市的风貌,我有些恍惚的怀疑。

我们很快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佛山南海桂城叠窖土产仓,一个大院里的一栋两层的楼房,一楼是一个印刷厂,二楼便是师哥亲戚家的医疗器械公司,三楼是老板的办公室。与几个小时前见到的广州那间工厂相比,这里反而让我看到了心中城市的样子,尽管那时候的南海不过是佛山的一个县级市,在稍微宽敞的街道两边,散落着一些一楼带档口的三五层住宅楼,有些绿植点缀在不同的角落里,不时会出现一些湾湾的小河,河水并不清澈,但街区却干净清爽,显得这里的生活闲适安逸,偶尔有摩托车快速而灵活的一闪而过。

这里跟我老家的县城差不多啊。

师哥带我见到了我的第一个老板——张美琛,一位个子不高、鬓角已有些斑白的客家人,眼神里透漏出生意人的狡黠和沉稳,我见到他的时候稍微有一些紧张。公司主营医疗器械灭菌器,购买的是国字号的专利,没有几个人——我师哥、一个厂长、一个生产人员、一个财务姑娘和一个做饭兼仓管的杨师傅,其实那时候很多南方小企业都是这样的状态,规模不大,却有着其独特的生存空间。

张老板客气的说了几句话,我以为我马上就要去我的办公室了,因为我在学校宿舍里接到电话的时候,告诉我是来做财务工作。谁知我竟然被师哥带着去了二楼的车间,我忽然失望了——我,一个大学生,干这个?内心有些不甘。

师哥看出了我的心思,晚上跟我讲社会和学校不同,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我不也是做工?他的意思是他也在车间里做。师哥说老板会在合适的时间,再逐步安排你接替财务姑娘的工作——我听了后,心里就有点抵触,我觉得不能抢人家的饭碗。但无论怎样,我的社会生活和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我们全体员工5个人,都住在距离工厂不远的一栋独栋楼小楼里,那是老板自己家的闲置房子,杨叔住一楼,二楼住财务姑娘,我和师哥及组装小哥住四楼,三楼没有装修,杨厂长和他的家人则住在街对面他自己的房子里。

南海的天气,是典型的南方天气,白天的炎热能持续到晚上的十点,半夜和凌晨才是每个人夜生活的快乐时光。尽管如此,我还是保持着八点就睡觉的习惯,这让宿舍里的同事们觉得不可思议,但或许这就是南方人骨子里对社会的灵活兴趣,与北方人对人生的求稳之反差吧。

一个人如果要在一个集体里生存,首先要融入它的世界,可以和而不同,没必要特立独行。

我没有融入其中,始终在内心的深处让自己游离于那间工厂,便也为后来带了很多困扰。那次工作经历充分验证了我是个眼高手低的人,是个动手能力极差的人,生产线其实很简单,都是一些模块化组装而已,但自己就是学不会,现在想来其实是自己的想当然——人家教我的时候,我并没有虚心认真观察学习,而是想当然的认为自己会了。

这是我人性的缺陷,我始终没有学会组装工作,而我又在潜意识里拒绝接财务工作,这样我便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日子久了,我的内心就只剩下了恐慌——我不想失业,但如此下去必然失业,如果失业了,我是回北方,还是在南方自寻出路?我在心里反复纠结着这些问题,深陷于其中不得安宁。

记得有一天早晨,师哥忽然对我说这几天你不用待在工厂里了,我以为我被辞退了。后来我被带到宿舍的三楼,师哥把我介绍给两个正在施工的人,并告诉我这几天帮工装修,唉,我已经沦落到干这个了?心里一阵悲哀。

既然被安排了,那就先干吧。其实工地的活并不难,也不费体力,是老板担心施工师傅会偷工减料,便安排我把施工师傅要铺装的瓷砖,先泡在水桶里,让瓷砖吃足水,然后拿出来看有没有裂纹,再用机油正反两面擦拭一下,做到瓷砖防护,但我却觉得自己好惨——一个大学生却来干这个,内心深处对自己留在南方的意义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信息不对称下的揣测,往往会改变事情的初衷和发展轨迹。

几天下来,我跟施工师傅便熟悉的可以聊天了,了解到他们是湖南人,他们一天居然能赚一百块,我心生羡慕,那时候我才八百多块钱的工资,师傅们听说了我的工资后,便说你这大学毕业生与我们不一样,不要像我们这样,只会凭力气搬砖,但也不要停在流水线上,要找机会跳出去,发挥你的才能。那时候,我对那年轻的湖南瓦工师傅的话,是不理解的,但这活我大概干了五六天,就做完了,我记得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首先得活着,不要眼高手低。

生存下去才有机会,否则就是零,这便是社会规则。

我再次回到工厂,仍然是可有可无的晃荡,师哥也恨我不争气,师哥天然的认为他应该保护我,这与师哥的性格有关系。

师哥在大学的时候,就被同学们称为“老大”,并非黑社会意义上的大哥,而是那种仗义、包容的大师兄,他在大学期间一直尽力照顾着他的同学们,他认为是他把我带到了南方,我人生地不熟,遇到问题应该先与他商量,他应该保护我,我应该听他的。师哥这一想法,显然是为了我好,但性格倔强的我还是逐渐的脱离了他的羽翼,我的这一极不成熟的行为,导致我们逐渐变得沉默,在本就不大也没有几个人的车间里,我们师兄两个相互不再说话,车间静的只剩下了器械碰撞的声音。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我应该有独立自主的思想,坚定的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依附于任何其他人。

时间久了,那个组装产品的小哥也看出来问题,他与我师哥之间便用客家话对话,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大致能通过语气猜测出他们有时候讨论的是我,我越发觉得自己的孤单,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觉得他们是在讨论我的问题,于是我便沉默的逃离,无处可去的我,便经常与杨师傅待在一起。

遇到问题不去解决问题,而是逃避,这是我那时候的缺陷,如今我不断要求自己杜绝这一行为。

杨师傅是生产厂长的姐夫,除了买菜做饭,便是在一楼角落里的仓库做些包装的杂货,老人有老人的警惕,也有老人的包容。与杨师傅在一起的时候,我多了些欢笑,常常是我引导杨师傅闲聊一些话题,但我与师哥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而且越来越僵,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走自己的路,这是我的问题,我的情商太低了。

时间若流水,很快我来南方也半年了,那年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1999年12月份,全世界都进入了庆祝喜迎新世纪盛典的倒计时,全球各地人民都在以最大的热情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世纪,我记得BJ新建设了中华世纪坛。尤其是12月31日到次日的1月1日这48小时,各大报刊、电视、广播等媒体,更是相继以自己的方式推出了21世纪特刊,报道着世界各地人们迎接新世纪的盛况,宣告人类进入了全新的时间起点,但这些华丽盛典仅仅存在于大都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工厂所在的小镇一如往常的平淡,人们依然是活在一杯茶、一箪食中,并没有媒体上那种热闹的喧嚣,仿佛那一切与我们这些老百姓无关。

常常是风已吹起,停留在草根里的蚂蚁,却只顾着寻找它眼下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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