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我想自己很快就能完成一项伟大的创举了。最初的设想其实由来已久,应该可以追溯到大学时期吧。差不多有七八十年了呢。当时,还跟唯宁住在一块儿,那应该也是人生中最为特别,最为珍贵的一段时光了。

记得最开始是因为一次跑步。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在操场跑上十几二十圈。后来有次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喜欢跑马拉松的朋友,他居然可以在两小时四十多分就跑完一个全马。这成绩让我羡慕不已,于是也想去试试自己的能耐。在强化训练了半个月之后,我就急着去挑战了。那天我先做了些准备,将容易发痛的右脚脚趾做了些包裹,然后就开始跑了。当然,我还在跑道旁边备了点运动饮料。尽管准备还算充分,但相比起那个算是半专业的朋友来,自己还是差的太远。过程挺煎熬,跑到十几公里之后,右脚的脚趾每一步都会痛得难以忍受。这应该是以前穿鞋过紧导致的脚趾畸形所致吧。我忍着痛跑完了二十公里,这时体力也快跟不上了。最终,我只跑完二十四公里就停了下来。当我回到房间脱下跑鞋后,发现右脚的脚趾虽然肉痛,但并未出现什么挤压出的淤血。可挺奇怪的是,跑步时完全无感的左脚大脚趾却出了问题。整个指甲盖都变成了黑紫色。这就真有点莫名其妙了。脚指甲在跑前有专门剪过。鞋袜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至于过紧。我当时拿起鞋子看了又看,发现左边那只的鞋尖处有个小破洞。位置跟大脚趾似乎是吻合的。可这二者之间有关系吗?这破洞是早已有的,只是自己没发现,还是刚才的长跑弄出来的呢?记得鞋子是在网店买的,这破洞莫非是网购品质量有问题,买来就有?这些问题自然没有答案。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也没再当回事。大概在这事的两个多月后,有次在路上因为走神而没看路,左脚狠狠踢到了一个台阶上。因为走得快,踢得挺重,痛得难忍。我当时就立刻坐了下来,脱下鞋子想看看有没有受伤。结果一把袜子拉了来,发现大脚趾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痛得厉害,却连半点伤痕都没。我又看了看鞋,完好无损。难道是自己有点太娇气了?当时想想有点好笑。

不相干的瞎话好像扯得有点多了,但这些对我后来的思想影响很大,所以印象深刻。在脚尖踢到台阶后没几天,我在傍晚饭后散步听音乐时,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过——踢到台阶非常痛却没有伤痕,脚指甲受伤变色却没感觉到痛,鞋尖不知因由的破洞,这三者,似乎是可以组成一个共同事件的。也就是说,一连串的因果现象,似乎没按逻辑链来呈现。因果……因与果……乱了……散了……虽然这想法有点太过离谱,可突然感觉世上很多的事,好像并不是真的那么遵循因果逻辑。如果去留心身边发生过的一些怪事,虽然无法在事后搞清真相,但是否也是因与果的错乱,而并非通常理解的纯属巧合或者意外呢?反中微子不就可以看成是中微子在时间上的逆行吗?

我当时又渐渐想开了些。除开物质世界的一些具体事件不谈,似乎人的相貌跟健康,这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也是模糊的。对一个人外貌的印象,与其实际的品性,这两者之间的因果好像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最后自己越想越乱。总之,我开始怀疑起这个人们一直当成常识的因果世界来。要知道,任何的学科,各种的科技,还有经验的积累归纳,都建立在因果逻辑之上。如果怀疑起因果的本质,那几乎可说是对这世界最根本的动摇了。这就是事情最初的开端。

我自然不会将心里的这些想法太过当真。但这又确实引发了自己对因果世界的怀疑。后来我又读过休谟的《人性论》,其中就有对因果现象极其严肃认真的讨论。休谟大概认为理性也只是人类思维的一种习惯性误会,或说错觉吧。因此,因果的本质就呈现出一种虚幻的意味。这自然又让我那有点自以为幼稚或是玩笑性的怀疑更有凭据了。于是,我开始试图用一些有别于因果逻辑的新异想法来重新构建这个世界。比如,我设想过一种叫因果粒子的玩意儿。它是引发事件关联性的幕后元素。它非物质,非精神,只是一种概念存在。它具有一定的不稳定性,因此,就造成了因果世界低概率的紊乱。我将这种紊乱称作因果弥散效应。也许我脚尖踢到台阶感受到痛苦,但实际受伤却发生在更早的跑步那次,这就是一个因果弥散的实际例证。只是因为这种错乱概率较低,然后原因又太过离奇,所以一直在宏观的海量事件中被掩盖在了巧合,或是无人认真理会的所谓怪事之下。

这类想法自然是些不能当真的私下自娱。直到我某天因为眼睛看久了书,抬头望见路灯有了明显的散光症状之时,我又突然想到了因果的弥散。那些路边的街灯,还有迅速滑过的车尾灯,都拉着长长的尾巴。这些光点的尾巴似乎并不稳定,有着依稀的波动跟凌乱。或许光的本质也不是人们所认为的那么恒定吧。而光速与因果之间,又是存在着某种深层联系的。想到这里的刹那间,我开始怀疑起整个世界来——或许,光跟因果所统治着的这个世界,并非是原真的世界。光跟因果是限制着这个特定世界的根本元素。人类的存在受它们的限制,人类的思维也同样受到它们的束缚。从此时开始,我就决心要解开潜伏在光速与因果之下的那个更深层的谜题。

也正是出于这种对光速的新态度。不再对它的自然上限抱有不容置疑的信任,才有了自己后面用调整光速求和来实现超光速的成功。总而言之,前头所说的这些琐事,虽然事小,但对后续的成功是起了关键作用的。所以此刻我就很想都全部写下来。做个留念。

在成功实现了超光速之后,我自然异常兴奋。这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对爱因斯坦相对论的颠覆,具有着里程碑的意义。可我心里却认为超光速的实现只是一个小开端。它最重要的意义并不是推翻了爱因斯坦的学说,而是将成为揭示出一个更为伟大理论的开端。光速在现实的物理世界中既然是可以突破的,那么我早年间所构想过有关因果的那些奇思,或许也是部分为真吧。这样的话,超光速的上限就远不是现在人们所设想的那种程度。也许无穷大都是可能!尽管我对这个方向有了信心,但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我都再没能想出将超光速实现质变性飞跃的方法。这个问题也就成了我此生最大的追求。

最近几年实现了百倍自然光速之后,技术的改进似乎就到头了。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想,除非在其它方向上再有突破,否则,凭着调整求和这点手段,不可能再有很大进步了。

前些天,我在潜遁到一个几乎全是海洋的星球时,突然想起一本很多年前看过的书来。那是伟大的数学家庞加莱所写的,里面提到了一些关于几何的设想。他在书中说到,科学很大程度是建立于一些经验下的约定。在这样一种理念之下,人们对于真理的许多争论就显得有点可笑了。也正是基于这种理念,庞加莱认为这世界或许存在着许多种几何学!

人类现今建立起来的几何学,甚至包括与之密切相关的代数体系,其实都跟人类生存于其中的这个物质世界之基本属性强相关。有了那些固体的经验总结,才有了对刚体概念的建立,然后才有了欧式几何。可我们的几何学肯定是真的吗?也许并非能用真来概括吧。在庞加莱的眼中,几何学是存在多种可能的。自然,如果物质世界的状态不同,几何学,以及文明的整体风貌也必然千差万别。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液态的智慧文明就不可能有类似人类的几何学,也不会有建立在1跟2这些自然数之上的代数。但这个液态文明就不可能成为一个高级文明吗?未必!它们照样可以拥有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来描述这个世界的方法。那大概就是一种不同的几何学,或说数学形式。另外,我们此时所用的几何学也未必正确。这个正确的意思是,与真实的世界完全相符。也许从更广的尺度来看,一切又面目全非了。整个欧式几何,或许只能说是一种暂定的几何学吧。不过这个问题有点不值一提了。

既然我们现今所掌握的几何学并非是什么普世的,或说是完备的,那么建立在这套几何空间之内的光速限制理论就必然存在着巨大问题。尽管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超光速,但说穿了,那只是一种有点投机取巧的转化技术。光速的限制仍然存在于这个几何空间之内。也就是说,自然光速的谜题依然未解。但是,如果可以重新构架出一种全新的几何模式,光速的理论限制就能得到彻底解放!这就是我当时在那个大部分为海洋的星球上突然领悟到的关键点。

为了说明几何形式的狭隘性,我记得庞加莱在那本书中还特意举过一个例子来生动地说明此点。他构建一个有异于地球环境的小世界,然后根据合理的推演,最后得出了一套跟人类欧式几何完全不同的法则。可用那个小世界之内的智慧体的眼光来看,他们根据经验归纳总结得出的这套理论自然是合乎逻辑的,跟外部现象也完全吻合,甚至是可以用来准确推演未来的,但这套法则在我们人类眼中却又是离奇可笑的。那么,我们人类此刻掌握的这套几何形式,以及其它方方面面的所谓知识跟理论,自然也都要画上一个巨大的问号了!想到这里,我不免要为几千年来人们对欧式几何完美特性的膜拜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这终究都是些短视的自以为是罢了。

看到这里,潭凊转过头来向唯宁问道:庞加莱推演出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奇妙的几何方式啊?

唯宁抬起头,凝望着上前方,悠悠道:那书我差不多是同你爸一起看的,太多年了,有点模糊,只记得个大概了。我想想啊。

潭凊嗯了一声,等着唯宁慢慢回忆。过了一小阵后,唯宁慢道:庞加莱设定存在这样一个世界,它被一个大球面全部包围起来,然后还有几类天然属性。比如温度分布不均,中心温度最高。随着离中心距离的增大,温度慢慢减小,接近包围这个世界的球面时,则降至绝对零度。另外,在这个世界中,一切存在物都具有同一膨胀系数,从而所有量尺的长度都与它的温度成比例。

潭凊插道:啊!我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这设定可真有意思。

唯宁接道:这确实是关键所在。最后,一个存在物从一个位置移动到温度不同的另一个位置后,它能马上与新环境达到热平衡。这些假设你觉得如何?

潭凊想了想道:并没有什么太过离奇或者矛盾的地方。跟我们的环境只是有些不值一提的小差异而已。

唯宁道:正是如此。也就是基于这些并不离奇荒谬的初始条件,我们来做一番具体探究吧。一个可以移动的存在物越接近最外层的球面时,它就会因为温度的降低而越变越小。到这里,都还正常吧?

潭凊道:当然很正常。

唯宁道:可要特别注意一点也就在这里了。从我们人类几何学的观点来看,尽管这个被球面包裹的世界自然是有限的,但对于这个世界的智慧体来说,它却分明是无限的。

潭凊惊道:啊!是了。起先看似无奇的设定,竟然有了这种效果。当这世界中的智慧体接近在我们眼中的有限球面时,它们逐渐变冷,而且越来越小。因此,它们的实际速度也同样越来越小。于是,它们永远也不能到达在我们看来已经近在咫尺的有限球面了……

潭凊慢道:或许,你爸曾经经常跟我提起的光速上限存在着荒谬的成分,其根本原因,也跟这个假想世界的遭遇类似。人类的欧式几何学是研究刚体运动规律的理论,那么对这个假想世界中的智慧体而言,几何学则是描述一种因温差而不停变形之固体的运动规律的不同理论了。

潭凊接道:其实在我们的世界,固体同样时刻存在着形状和体积的变化吧。

唯宁道:但是人类的学者在确立几何学的基础时,忽略了这些变化,因为这些变化微乎其微,而且也不规则,总体看来似乎是偶然的。可在那个假想世界中,温度的变化遵循规则且简单的定律。再加上智慧体自己的身体同样会发生形状变化和体积变化。于是,他们最终就得到了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几何学!

潭凊听完又沉默了一阵。似乎又有了些体会后,才跟着唯宁一起往下继续读手稿。

当我察觉出人类科技的发展,甚至包括整套思维模式,很可能都是被这个巨大的问号所限制时,我既兴奋,又十分惊恐。若是我们用来构建这个时空世界的几何学存在着根本上的狭隘与缺陷,那我们只要能创建出一套可以揭示更为原真之世界的全新几何学,就必然迎来一场巨大的文明爆发。什么光速上限,什么宇宙空间是四维的闭合空间,等等这些反直觉的玩意儿,甚至数学上与无穷大、无穷小相关的诸多悖论,或许都能在这套全新的几何框架内得到完美的诠释。同时,与几何相关的代数体系也会迎来新生。曾经使用了几千年的整个数学体系,可能都会在发现新世界后被渐渐废弃掉吧。可一想到这里,让我更感惊恐的却是那个建立在全新几何框架上的深层新世界。它究竟是怎样一番样貌?当人类真能看到它时,是福?是祸?我当时竟有点怕了……

虽然如此,但此时的我,怎能抗拒去创立一套新几何体系的极致诱惑?这套几何体系,或许真能解开我多年来关于光速限制,关于因果的怀疑。爱因斯坦相对论谜题的本源也应该可以从这里找到答案。可要做到这点并不是那么容易。记得二十世纪的天才物理学家狄拉克就跟别人说过,他在思考问题时,是必须先摒弃一切外部物质世界的干扰的。他会在一个纯粹的思维空间内,用一种超出存在形式的思考,安静地完成自己的各种构想与推演。可一个生长于这个世界,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大活人,要想真正做到此点谈何容易!也怪不得很多人将狄拉克称为科学界的怪杰了。要知道,即使抛开各种物质因素的干扰,还有自我意识,各种所谓的定理、公理,还有距离、时间、光速这些概念,甚至包括所谓的存在一词,这些通通都是干扰因素。怎样才能彻底撇清一切陈念,来构建全新的理论呢?另外,话说回来,要想创立一套迥异于欧式几何,或是有所区别的黎曼几何的新几何体系,如何才能超脱出这个现实物质世界的约束,找到一个关键的新立足点呢?

手稿到这里就完了,两人一时面面相觑。唯宁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他上次发给我的邮件说的可是已经有了重大突破啊,还说了是颠覆性的。按我们已经看完的这些内容的口气来看,他确实已经在新理论的构建上完成了大概。莫非这些手稿不全?

潭凊道:应该是这样。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只是说出了大体的方向。具体的内容根本没提,就更别说详细的论述了。

唯宁叹道:我们这种人还是太幼稚了。萨鲁这种老奸巨猾不择手段的家伙怎么可能轻易就交出全部的手稿呢?

潭凊道:嗯,我们并不擅长尔虞我诈,耍手段方面自然比不过他。就连爱因斯坦在政客们的眼中都不过是个幼稚鬼。叔叔就别叹气了。

唯宁接道:也是。萨鲁在耍心眼、玩花样上面是一等一的专家。我们太大意了。现在我们只能再去找他,看他又提什么新条件了。

潭凊道:那这次我们就学着点,跟他也玩点花样跟心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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